兵士的营帐之中，喧闹的气氛更甚。
灯火摇曳，昏黄的光晕将一众兵士的身影映在粗糙的帐壁上，影影绰绰。
数十个汉子围坐在一起，中间的空地上摆满了酒囊与烤肉。碰杯间清澈的酒液倾洒在泥地上，洇出一片片深色的渍痕，酒香与肉香相互交织弥散开来。
营帐正中萧二格红着脸，袒露着结实的胸膛，手中紧紧握着酒囊，猛地仰头灌下一大口。他一抹嘴，揪过旁边喝得半醉想要逃开的小兵，扯着嗓子喊道：“别走，还没完呢！哥俩好啊！三星照啊！”
那半醉的兵士也无法，只得跟着大声应和：“四季财啊！五魁首啊！”边喊边伸出手，与萧二格的手掌在空中重重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周围的兵士们纷纷叫好，笑声、起哄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他们这些人到了兖州已有两个月的时间，见惯了战火后百姓的惨状，对于这场战役的胜利自是报仇般的畅快。
沸反盈天的气氛中独角落里有人独坐，昏黄的烛火在他身侧摇曳不定，光影在他冷峻的面庞上跳动，仿若勾勒出一幅孤独的剪影。
旧毡布上他双腿随意地交叠着，面前摆放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和一块刚烤好的羊肉，羊油滋滋地冒着热气。
他看着众人闹作一团，只如往常一般沉着脸色拿起酒囊，仰头灌下一大口辛辣的酒水。
大口喝酒，是康允泽最近才学会的。
就在他自请为进攻棉铃的先锋之后，伍水长亲自来营帐寻他，带来的还有一壶好酒。
伍水长说这壶酒本打算是打了胜仗之后再开封的，可他一个新丁自请为先锋，怎么能不饮一壶烈酒壮壮胆。
康允泽推脱不得，他知道伍水长这是担心他回不来了。
但现在，他伸手拿起匕首，刀刃在烛光下闪烁着寒芒。羊肉拉到近前，手起刀落，一块鲜嫩的肉送进嘴里。
几支贴身而过的箭矢没要了他的命，还好他还能坐在此处吃肉。
他才咽下口中的肉，后脖颈儿被人重重的捏了一下，旋即满身酒气的伍水长便跌坐到他的身边。
“小子，好样的，从我营里出去的果然不是孬兵。”伍水长喝得有些多了，说话都带了点大舌头。
他同前将军萧岭一同上过两次战场，很有几分交情。
棉铃一战之前，康允泽断续立了两次功，从普通的新丁晋为什长。萧岭私下说给伍水长，康允泽这小子不要命的劲头比得过当年的他，再往上走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想，果然不错。
棉铃一战，康允泽的表现实在是太过亮眼了。
战鼓才响，他就如猎豹一般飞驰在箭羽和石块之间，不仅第一个跃上城墙，还斩杀了西狄的百夫长。
伍水长眯着眼睛，再想到河杶初见这小子的场景，不过半年时间的蜕变就宛如破茧成蝶般的惊艳。
往昔的青涩和懵懂在血与泪的磨砺下渐渐消散，百炼成钢。
康允泽拿了酒囊又替伍水长斟满：“多谢营长，等回了兖州允泽还要还您的好酒。”
伍水长哈哈一笑，豪迈地拍了拍康允泽的肩膀：“不仅要还，我还等着喝你的晋升酒。萧将军同我说过，这一回要再为你请功！”
伍水长又絮叨了几句，喝完康允泽酒囊里的酒，才摇晃着身子离开。
他这才一走，早在一边偷偷朝此处张望的黄顺生就挨了过来。
“康兄弟。”黄顺生刚说出这三个字，就朝自己脸颊上来了一巴掌，“是什长，叫顺嘴了，总也没改过来。”
“黄大哥，不必生分，我都还没谢你替我收信。”
黄顺生摩挲着双手，双颊也因热酒而红得发烫：“不过是顺手的小事。”
他拿来的酒水续上，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坐在一旁的康兄弟。
康兄弟的身姿挺拔、眼神坚毅，可明明刚进队伍的时候，两人相差并不多啊！怎么就短短时日，康兄弟不仅武艺箭术都日臻化境，一招一式蕴含着雄浑力量与精妙技巧；就连战场上的决策也是深思熟虑、精准果决。
黄顺生捏着酒杯，他多么希望自己也能拥有那样高强的武艺，像康允泽一样立在敌军城头，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现在他对着康兄弟，怕是难望项背。
黄顺生想得果然不错，大醉之后的第二日，棉铃一战中嘉奖便下来了。
黄顺生是跟着大军从大开的城门进入的，他运气好，碰上了一个重伤的西狄兵，几乎是不费力气的就取了他的首级。
他才拿了赏钱，就听到了康允泽的嘉奖。
从什长荣升为营长！
当日下午康允泽便要搬离营帐，他的随身物品还是那些，并没有添多少。
黄顺生看着隔壁床位空了大半，心中情绪着实复杂，他是既羡慕又嫉妒。
康允泽床边的柜子是刚换的，只是营长营帐并不缺柜子，他便留给了黄顺生。
“这...多不好意思，那我就收下了。”黄顺生白得一个柜子，酸溜溜的情绪瞬间冲淡了不少。
他等不及康允泽离开，就拉开柜门，瞧见柜子最里侧还留了本册子。
黄顺生是见过那本册子的，还不止一次。
很多个夜晚，康允泽手里都捧着那本册子，脸上的表情时而是他未曾见过的悲伤，时而又强压下半扬的嘴角。
他偷偷看过一眼那本册子，是个连环画。
“康兄弟，你还落了东西。”黄顺生说着，将册子递了过去。
康允泽闻言，赶紧伸手接过，他忙中出错，竟差点丢了这个。
康允泽感激道：“还好黄大哥你发现了，这是我二姐留给我的，若是丢了，我万死难辞。”
说话翻看间，那册子当中夹着的一张纸落了下来，黄顺生眼疾手快，俯身拾起。纸张已微微泛黄，边角有些磨损，上头写了几个字他也不认识。
“康兄弟，这也是你二姐留下的吧，可别掉了。”
康允泽瞧见那张元宵写的字，脸颊因尴尬倏地泛起了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