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又是一个阴雨天气。
一大早,整个天空如同被浓墨漂染过,混沌而沉重,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雨水浸透,变得更加凄凉。
千惠子拎着箱子,心事重重地走出东京火车站的出口。一个人力车夫迎了上来,问他要去哪里。千惠子只是朝人力车夫瞥了一眼,轻轻地摆了摆手,拎箱前行,任凭细蒙蒙的雨水,洒在她的脸上,滴落在她的心头。
去时兴高采烈,回时黯然神伤。
走到一个公交车站,千惠子停下来看站牌。
一辆电车开过来停下,没人下车。售票员冲着千惠子大声喊道:“去东京dG大学,上车啊!”
千惠子想起了竹井教授,急切地想马上见到他。她朝车门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了下来。
“你上不上?”售票员问。
千惠子摇摇头。
售票员爬上车,摇响了铃铛,电车朝前驶去,留下孤独的千惠子,站在雨水中。
千惠子想见竹井教授,只是不想这样去见竹井教授。
又一辆车开来。
千惠子看清车上的路牌,拎起箱子走上车去。
窗外的建筑一一闪过,路上的人行色匆匆,看不到半张笑脸。车里的人谈论着战争,谈论着3000妇人劳军团,还有人居然谈到了她,东京着名的艺伎鹤见千惠子,还对她大声夸奖,不乏溢美之词。
只是没有人认出她来。
“前田站到啦!”售票员大声喊道。
千惠子拎着箱子,跟在几个乘客身后下车,雨下得大了一些,一个男子过来,帮千惠子拎起箱子,走到旁边的大楼门口。
千惠子向那人道了谢,走进楼里的电梯。
来到自己的住房门口,千惠子掏出钥匙,把门打开,把箱子拎进屋,推开窗户透气。刚刚转过身,一个军官突然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两个宪兵。
“千惠子小姐,我是东京宪兵司令部的武田少尉,高桥中佐想找你谈谈。”
“高桥中佐?”千惠子在记忆中搜索高桥中佐的样子,却没有找到任何结果。
“找我谈什么?”千惠子冷冷地问。
“找你谈谈秋田敦子和金城由柰子的情况。”武田少尉说。
千惠子突然感到一丝欣慰,终于有人要还两个艺伎妹妹的公道了。
“你们在楼下等我,我想先收拾一下。”千惠子说。“我需要30分钟。”
“好的,请稍微快一点。”武田泰一朝千惠子欠欠身,走了出去。
半小时以后,千惠子坐在了高桥圭夫面前,一五一十地把去中国的所见所闻,全都告诉了高桥圭夫。
听着千惠子的述说,高桥圭夫心情变得复杂,脸上现出义愤填膺的表情。
这些王八蛋,怎么能对我们日本人下手呢?中国就找不到几个女人?
“就是这些。”千惠子说。
“情况我都知道了。”高桥圭夫说,“对于秋田敦子和金城由柰子两位小姐的不幸,我深表同情。”
“一定要追究光头将军的责任。”千惠子说,“敦子和由柰子的父母都还在,要给他们赔偿!”
“你昨天碰见佐藤君和美由纪小姐了?”高桥圭夫问。
千惠子点头说:“碰见了。”
“在哪里碰见的?”高桥圭夫问。
“横滨,三溪园。”千惠子说。
“3000妇人劳军,变成了慰安妇,你听说的,还是你亲眼见到的?”高桥圭夫问。
“我听说的。”千惠子说,“敦子和由柰子也跟我这么说。”
“你当初为什么要加入劳军团?我听说你是最后一个加入的?”高桥圭夫问。
“我拥护天皇,支持日本军队对中国开战。”千惠子说。“所以……听说了劳军的事,我就去报了名。”
“你现在还是这么想吗?”高桥圭夫问。
千惠子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好!”高桥圭夫突然提高了声调,把千惠子吓了一跳。
“千惠子,我告诉你,现在国际上有些人,包括我们日本的一些人,想通过3000劳军团变3000慰安妇这件事,攻击我们日本,为天皇脸上抹黑!你认为,我们该怎么办?”高桥圭夫说。
“我……我不知道。”千惠子说,“总之,敦子和由柰子不能就这么冤死。”
“相对于天皇形象受损,和敦子、由柰子之死比起来,你认为哪个最重要?”高桥圭夫问。
“都重要。”千惠子说。
“只能选一样呢?”高桥圭夫盯着千惠子,微笑着问。
“当然,天皇的形象更重要。”千惠子说。
“好!千惠子小姐,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太好了。”高桥圭夫再次大声说道,“还在中国的劳军团,人人表示要维护天皇形象,我们也要求你,不要再跟任何人谈起在中国的事情。你能做到吗?”
“对美由纪小姐也不能说吗?”千惠子问。
“对任何人都不能说。”高桥圭夫说。
“我在中国给皇军表演的事,也不能说吗?”千惠子问。
“也不能说。”高桥圭夫说。“就像劳军这件事,从来就没有发生一样!”
“好吧。”千惠子说。
高桥圭夫看了武田少尉一眼,显然对谈话的结果非常满意。
“石野大佐非常关心你的身体,决定让你去京都住上几天,好好的恢复一下,然后再回东京,所有的花费都由我们来支付,你看怎么样?”高桥问。
“我在家休息就行。”千惠子说。
“那就去dG饭店吧。”高桥圭夫说。“dG饭店比你在上海住过的国际饭店一点也不差。”
“好吧。”千惠子说。
高桥圭夫从抽屉里取出两大叠钞票,推到千惠子面前。“这些钱,你拿去给敦子和由柰子的家人,告诉他们,这是政府给他们的慰问金!”
“谢谢!”千惠子说。
“武田少尉,现在就送千惠子小姐去dG饭店休息。”高桥圭夫说。
“是!”武田泰一对千惠子说,“千惠子小姐,请。”
千惠子站起身来,对高桥圭夫鞠了躬,跟着武田泰一,走了出去。
美由纪一觉醒来,已是上午十点,连忙起床,简单梳洗之后,赶往东京广播电台新闻部。
“抱歉,我来晚了。”美由纪走进新闻部办公室,对刘简之说。
“美由纪小姐,宪兵司令部真的破了中国特工的密码?”刘简之问。
“我看不像。我到了宪兵司令部,高桥中佐根本不提破译密码的事,反而带我去采访抓捕中国特工。”美由纪说。
编辑们停住手中的活,坐得远一些的,甚至走到了美由纪跟前。
“宪兵司令部的侦测车很厉害,准确地找到了电台的位置。然后不动声色地把那一片区域封锁起来,高桥中佐负责南部区域,北村中佐负责北部区域。然后……”
“然后什么,美由纪小姐,快说,别卖关子啊!”田山木原道。
“田山君,你急什么?高桥中佐抓的是中国特工,又不是你舅舅!”小泽晴子道。
斋藤被小泽晴子逗笑了。
“然后,我就给吉泽君打电话,要他预留2分钟新闻广播时间。”美由纪说。
“再然后呢?”田山木原又问。
“再然后,高桥中佐就把我叫进侦测车,倒了一杯咖啡给我喝。”
“高桥中佐真是有大将之风啊,节骨眼上,还请你喝咖啡。”斋藤说。
“再然后呢?”田山木原又问。
“再然后,就听到有一个叫谷村的曹长跑来报告,说发现了无线电发报机的天线。我跟着高桥中佐进到楼里,果然见着了窗户外没来得及收走的天线。可就是没发现一个中国特工。”美由纪说。
“中国特工全跑了?”桃井小姐惊讶道。
美由纪看了桃井一眼,又看看刘简之,说道:“接着,就听见有枪声。再后来,就听见中村中尉跑进来,说北村中佐把中国特工……”
“抓到了!”田山木原说。“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高桥中佐有大才!”
小泽晴子这回没有跟田山木原斗嘴。
“到底怎样?”斋藤问。
“中村中尉说,北村中佐没拦住一男两女中国特工,还赔上了三个帝国宪兵。”
“田山君,你又猜错了。”小泽晴子说。
“这事很精彩,应该写成新闻,广播一下。”斋藤说。
“稿子我写了。标题是,宪兵司令部深夜出动,起获中国特工无线电天线。”美由纪说。
编辑们一听,都笑了起来。
桃井玉奈说,“美由纪小姐,石野大佐要听到你这么报道,可能会……会……”
“会什么?”美由纪问。
“会自杀!”桃井说。
“所以啊,石野大佐下了禁报令,不准所有的报刊和电台报道他们折腾一夜,起获无线电发射天线的事。”美由纪说。“也不知道中国特工去了哪里,我倒是愿意赞助他们无线电天线一付!”
说这话的时候,美由纪有意无意地看了刘简之一眼。
“真是遗憾。”斋藤说。
“佐藤君,你怎么不说话?”美由纪问。
“我想说,但是插不上嘴呀!”刘简之说。“这事就到这儿啦,都去工作吧。”
美由纪站起身来。
“佐藤君,我出去一下。”美由纪说。“采访横滨码头的稿子,您自己写一下吧。”
“你去哪儿?”刘简之问。
“我去看看千惠子回来没有。”美由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