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我们曾说到过宋朝在环州到灵州一线布置了一根细长的战略军事铁链,这条铁链隔绝了吐蕃和回鹘与党项之间的联系,现在李继迁不但打破了这条铁链,而且他还成功地叩开了河西走廊的东大门。此举堪称战略意义无比重大,之所以要这样说就是因为河西走廊其本身的战略价值和地位就无比重大。
休息一下,闲聊一会儿,我们现在一起来聊一聊这个河西走廊。
河西走廊是指今东起今甘肃武威境内的乌鞘岭西至玉门关东西长约1000公里的狭长地带。由于其大部位于甘肃境内,所以也有人把他叫做甘肃走廊,但这片地域并不仅限于今天的甘肃省,也包括了青海和内蒙的一部分。
西汉时期曾将全国划分为十三州,每州各置刺史一名,河西及其周边地区划归凉州,治所在武威郡,下辖武威郡(今甘肃武威)、酒泉郡(今甘肃酒泉)、金城郡(今甘肃兰州)、敦煌郡(今甘肃敦煌)、陇西郡(今甘肃临洮)、安定郡(今宁夏固原)、天水郡(后改名为汉阳郡,今甘肃通渭)、张掖郡(今甘肃张掖)及其周边藩属之地,后来汉朝又将原属于雍州的北地郡划归凉州。
要说到这个凉州刺史,在历史和民间最有名的应该就是三国时期曹魏的大将夏侯渊和曹真,蜀汉的马超、魏延和姜维也有凉州刺史这个官职但却只是遥领。至于另一位更有名的人——东汉末年的那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董太师,他只是在凉州参与了平叛并由此吸纳了大量的当地人组成了战力卓绝的西凉骑兵军团,但他并未做过什么凉州刺史。
关于河西走廊,如果要给出一个较为直观的即视感,那么就请参看西汉和东汉的地图,所谓的河西走廊基本上可以简单地理解为地图上连接内地的关中地区和西域都护府的那一块狭长地域。
如果你从没有去过甘肃,那么一提到它你会是什么印象抑或你会用怎样的词语去形容它在你心目中的印象?恕我直言,无疑就是缺水,荒漠,戈壁,黄沙,白杨树,土地贫瘠,一片黄地,可这并不是真正的甘肃,更不是真正的河西走廊。提到甘肃,我们现在首先想到的城市应该就是兰州,但事实上甘肃有比兰州更有历史和文化渊源的城市,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嘉峪关这些地方无一不是历史悠久且人杰地灵之地。不光是历史,即使是在现在这些地方也依然是物华天宝之富庶之地。不过,这片地方真正开始脱胎换骨还得“归功”于西晋末年的天下大乱,八王之乱之后又是五胡乱华,大量中原和关中地区的士农工商为躲避战乱随之开始大规模西迁,他们在这里开垦土地、兴教讲学、展开商业贸易,河西地区的兴盛就此开端。
《资治通鉴》里有句话恰如其分地概括了这片地域在盛唐时期的地位和价值——天下富庶者无如陇右,而这个陇右就是指唐朝贞观时期所设置的全国十道之一的陇右道,其辖境就包括河西走廊这片地域。换言之,唐朝时期的这个陇右道和两汉时期的凉州在片面上可以理解为同一块地域——当然,只是狭义的片面上。
聊完了地理,接下来再来聊聊历史。
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叛军一路势如破竹直逼两京地区,唐朝为了剿灭叛乱就抽调了陇右的大量驻军入关平叛,如此就造成了陇右之地兵力空虚,唐朝西面的强敌吐蕃趁机入侵河西之地。
从公元756年开始到公元763年,吐蕃前后相继占领了陇右十余州的土地,由此将唐朝的安西、北庭、河西诸地与内地隔断。这还没完,公元764年,野心变得愈发不可遏制的吐蕃人趁着唐朝正忙于内斗的时机沿着祁连山北上,他们先后攻占了凉州(今甘肃武威)、甘州(今甘肃张掖)、沙州(今甘肃敦煌)、肃州(今甘肃酒泉肃州区)、瓜州(今甘肃酒泉瓜州县,也叫安西县)等地,从此整个河西走廊都成为了吐蕃人的地盘。唐朝自此失去了河西及青海的湟、鄯等五十余郡,总共六镇十四军将近百万的唐朝子民由此成为了吐蕃人的奴隶或劣等公民。
在这些年里对于领土的接连丧失,唐朝实在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唐王朝的宗室贵胄和满朝大臣此时是泥菩萨过河,对于吐蕃在河西之地的肆意妄为他们根本无暇顾及,而生活在吐蕃人野蛮统治之下的唐朝遗民们更是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他们被杀戮、抢夺、成为奴隶、成为吐蕃人取乐和滥杀的玩具,他们被强行易服剃发,被强迫学吐蕃语并遵循吐蕃人的生活习俗,在大街上他们只能卑躬而行,不能抬头行走,更不能直视路上的吐蕃人,他们成了贱种人和低等人。最为令人发指的是,沙州城破之时,吐蕃人将城内的精壮男子全部降为他奴隶,妇女被掳掠,老弱幼小则全部虐杀,要么就是断其四肢或挖其眼目,然后任其在大街上或荒郊野地里自生自灭。
生活在和平与大一统年代的我们很难去想象和感知那是怎样的一种生活,说他们是沦为了猪狗牛羊都毫不为过。唐朝诗人张籍的《横吹曲辞·陇头》对此有过这样的描述:陇头已断人不行,胡骑夜入凉州城。汉家处处格斗死,一朝尽没陇西地。驱我边人胡中去,散放牛羊食禾黍。去年中国养子孙,今着毡裘学胡语。
曾经的巍巍大唐赫赫盛世随着安史之乱的爆发彻底成为了过去,河西之地在随后的将近一百年的时间里一直被吐蕃人所占据。
一百年啊!这是几代人成长的时间,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汉人被奴化,甚至都不会说汉语了,可他们骨子里流淌着的血是不会改变的!
唐朝开成年间,在沦陷了整整八十年后,河西之地的唐朝遗民终于见到了途径此地前往西域的唐朝皇帝的使者。在沿途的各州,这些心怀故国却不得不屈膝于吐蕃人铁蹄之下的汉家子民纷纷围住了唐朝的使者,他们无不失声痛哭双眼泪目。他们对使者以近乎于哀嚎的口吻问道:“使者大人啊,皇帝陛下还记得我们这些人吗?虽然我们如今穿着吐蕃人的衣服,留着吐蕃人的发型,可我们也是汉人啊,我们也是唐朝的子民啊,陛下难道把我们给忘了吗?”
由于吐蕃人不许当地人说汉语,这些人在与唐朝使者对话时已经连汉语都说不清齿了。可想而知,这些人的汉语是他们的祖辈和父辈偷偷教的,而这些人也无时不刻不是在想着有朝一日能够重回故国,能够堂堂正正、挺胸抬头地做一回唐朝人。
此情此景——悲哉!
就是在这种永不消磨的民族情结之下,这片土地上诞生了一个伟大的民族英雄——张议潮。
公元848年,49岁的张议潮在沙州发动当地民众揭竿而起拉开了收复河西故土的光辉序幕,到了公元861年,在经历了十三年的连番血战之后,河西之地全部重归汉人之手,而这一切都是张议潮在没有任何外部援助的情况下完成的。
能将吐蕃人逐出河西,这足以说明张议潮的军队其战斗力和军事素养之高。在莫高窟的壁画里有一张名为《张议潮统军出行图》,从图中我们能够直观地感受到张议潮当时的实力有多么的强悍和威武雄壮。这张壁画描绘的是张议潮打仗凯旋时的情景,前方是举着烈烈旌旗的铁甲仪仗兵,中间是一队歌姬,后面是一队鼓乐团,两侧则是衣甲鲜亮的骑士,或是全身银甲的重装骑兵,或是服饰艳丽的轻骑兵,在整个队伍的后面也是一队高头大马的仪仗兵,他们护卫着唐朝皇帝赐予他们的旌节和军中各色军旗。整个画面看上去气势恢宏博大,威武雄壮的大唐威仪跃然于壁上。
当然,仪仗这个东西并不能说明什么,你站军姿、走正步即便拿了世界第一也不能说明你就有战斗力,而是很有可能就只是花架子而已。那么,来看看张议潮收复河西的最后一战——凉州之战。
公元858年,张议潮命令自己的侄子张淮深只带出去了七千人前去收复河西的最后一座被吐蕃人所占据的城池凉州,虽然只有七千人,但东征的第一战张淮深所带领的这支军队却打出了大唐鼎盛时期才有的军威和气势。
《新唐书》这样记载了这场战斗:“分兵两道,裹和四方。人持白刃,突骑争先。须臾阵和,昏雾张天。”在后世出土的《张议潮变文》中也有关于此战的记载:“汉家持刃如霜雪,虏骑天宽无处逃,头中锋矢陪垅土,血溅戎尸透战袄。”
我们凭这些完全可以想象当时的战场是怎样的一种场景:唐军举着大刀冲向了敌阵,寒光闪闪的大刀片子遮云蔽日,随着唐军将士手中的大刀不断舞动,整个世界如是突然间下起了白皑皑的霜雪,就是在这样的阵势和威慑面前,吐蕃人被杀得是溃不成军,血流成河,唐军一路追杀,沿途五十里到处是吐蕃人被鲜血浸透了衣甲的尸体。此战甚至让人直接联想到了大唐的陌刀战神李嗣业曾经在战场上率领唐军陌刀队以横扫千军之势“持刃如墙而进”的壮观场面。
河西全境光复之后,张议潮给唐朝皇帝上书:“河陇陷没百余年,至是悉复故地。西尽伊吾,东接灵武,得地四千余里,户口百万之家,六郡山河,宛然而旧。”
壮哉!壮哉!
这土地是打回来了,可这周边依然是虎狼环伺,回鹘、突厥、沙陀等部都不是什么善茬,被打跑的吐蕃人也是不甘失败随时都想着再杀回来。最重要的是,此时的大唐也早已不是当年的大唐,这时候距离李唐王朝亡国也就四十年的时间。
公元872年,张议潮于长安逝世,而在他走以后,他的国家以及他亲手打回来的河西之地都走向了崩塌。唐朝我们就不说了,接替张议潮主政河西的张淮深在公元890年被张议潮的女婿索勋所杀,河西地区从此陷入了没有休止的权力争斗之中,这导致了河西各州的分裂,再加上吐蕃和回鹘人的反攻,汉人最后在河西地区所控制的地盘仅剩下了瓜州和沙州两地。
进入公元11世纪,这个时候瓜州和沙州的掌权者名叫曹宗寿,他延续了之前河西地区汉人统治者一贯的政治方针,那便是不管中原的朝代如何更替皇帝怎么换,反正他们都一律称臣纳贡。曹宗寿此时在宋朝这边所领受的官职、爵位和待遇分别是: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太保、使持节沙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归义军节度使、谯郡开国侯,食邑一千户。
不过,这还没完,曹宗寿同时还向另一个超级大国辽国称臣纳贡,此外曹氏政权这些年也不断地与周边的吐蕃和回鹘贵族进行通婚从而形成某种形式的政治联盟以求在此地长久地安身立命。
这里要为曹宗寿说句话。他的所为其实也不能叫什么两面三刀,这其实就是在大国的夹缝中求生存的“小国”的悲哀,实力并不强大的他想要在周边形势如此恶劣的大西北生存下去就必须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