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尧瞧了一眼陶竹的表情。高深莫测。
他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取出自己的龟壳卜算那鹅妖的位置。
陶竹转头看他:“如何?”
楚云尧没想到她时刻关注着自己的动作,惊了一瞬后他当即大声回道:“师姐,它还在这个方向!只要继续顺着方向走,就一定会寻到那鹅妖!”
这扯嗓子的一吼似乎震破了地上昏迷二人的耳朵,两人的手都颤动了一下。
陶竹无奈看了楚云尧一眼,随后看向将要醒来的人。
其中一人在灼灼注视下率先睁开了眼睛,迷惘了一瞬后,他的眼眸顿时瞪大。
“你们是谁?!”他尖叫了一声,然后用力地推着身旁的人。
那人在他的努力下转醒,呆怔地看了眼周围,他惊慌着用比身旁的人更大的声音大喊道:“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陶竹上前一步,面色平和道:“别怕,我们……”
话音立即被打断,两人中年岁稍长的人惶然看向周围。
“那鹅妖……那鹅妖走了吗?”
楚云尧及时回道:“它已经离开了。”
那人大睁着眼,嘴巴大张着:“你们怎么知道?你们亲眼看见它离开了么?!”
年轻的那个用双手挡住脸,一副癫狂状:“天啊,太可怕了,实在太可怕了……”
陶竹蹲下身,一双眼睛平视着二人。
“放心,那鹅妖真的离开了。我们二人正是为了抓那两只鹅妖而下山的。”
她语气温和,带着一丝安抚。
尽管如此,地上二人仍自顾自喊道:“我们遭报应了!看来开黑店果真是要遭报应的!”
另一人附和:“太可怕了!它咬我们,咬我们的头发,还咬我们的脸,甚至要我们的命……”
说着说着,两个人颠痴的眼神对到了一起,猝不及防的,两个人刷的站了起来,然后手脚并用地跑出了门外。
见情况不对,楚云尧立刻迈开步子去追。
陶竹拦住他:“别多此一举了,他们已经被那鹅妖弄疯了。”
楚云尧担忧地看向门外。一阵冰凉的穿堂风掠过,惊得他起了一身寒战,倾盆大雨越过房檐,猛烈地向堂中泼洒过来。
繁密的瘆人的雨幕中已经看不见两人的身影,楚云尧有些担忧:“下这么大的雨,他们闯出门去,说不定会被雨浇死……”更惨烈的话,会被雷劈死。
陶竹斜觑他一眼:“你没听他们说,这是他们开黑店的报应吗?”
楚云尧疑惑蹙起眉:“师父说过,就算是坏人,也应当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若今日师兄同他们在一起的话,兴许也会这么说。
陶竹低着头,像是在想些什么。
楚云尧心中焦急,匆忙望了一眼桌旁的陶竹,他仓促取过一把竹伞,就要走出门去。
“等等,我陪你一同去!”
雨滴如箭矢一般从天幕坠落,降落在地上,发出啪啪啪的剧烈响声。没落在地上的,则在帘幕上迸溅出一个个水花。
郁繁庆幸自己离开的早,此时坐在马车上,丝毫不必遭受瓢泼大雨的苦恼。
今早临走前,她特地幻化出一个孟楚的分身。一拐过街道,她便立刻化作了男子模样,乘车回到她歇息的地方。
正思虑着,马车的速度逐渐减缓,最终停下了。
郁繁睁开双眼,扬起唇,她整理了一番微皱的衣摆,随后一手持着竹伞走下马车。
迷蒙雨雾中,青色身影站在其中,直要变成水墨画中的人物。
郁繁微微抬头,握着伞柄直身向前走去。
路过门前的石兽,郁繁漫不经心地向旁扫了一眼,只是略微一瞥,她便愣在了原地。
一个衣着简朴的女子正蜷缩着躲在石兽旁的告示牌下。
注意到郁繁讶异的目光,她泪光莹然向她看来一眼,然后又将头埋在膝间。
郁繁向四周看去,周围的人家、店铺皆关了门,偌大的街道,只有她和这女子两个人。
郁繁轻皱起眉,望了女子一眼,她举着伞走进了府中。
府里简单安排了两个仆人,郁繁早已同二人通好消息。该说的,不该说的,两个人都已知晓。
将竹伞放在门侧,郁繁边整理着衣摆边问道:“告示牌下的那个女人,她何时出现在这里的?”
“有三四天了。”
郁繁蹙眉:“她发生了何事?”
“听说是遭到丈夫殴打,因而跑出了门。”
郁繁抬眼:“这件事,官府那里竟然没有消息?”
仆人默然:“具体的消息,我也不太清楚。”他觑了一眼郁繁的表情,接着道:“她好像怕丈夫报复,并不想将此事张扬。”
郁繁看向身侧的人:“你已经接济过她了是吗?”
两个仆人相视一眼,然后一齐轻轻点了点头。
有鬼。
不过,看起来有些好玩。
郁繁挥手:“你们将她请入府中吧。”
两人有些诧异:“公子,公主要是听说这件事情,怕是会……”
郁繁支着下巴,懒懒说道:“不必担心,她不会怪我的。”
她说起这话来是如此的自信,两人皆是一愣。难道传闻中跋扈残忍的公主真的为了沈公子改了性?
这么想着,他们走了出去,片刻便将那被淋成了落汤鸡的女子带了进来。
郁繁眉眼温和地看向那个女子:“你是个可怜人,这么大的雨天,再待下去怕会将身体糟践坏。今日你便先待在我府中吧。”
她挥手,让其中一个仆人去安排房间。
女子轻嗤:“可怜人,你在嘲讽谁?我不需要你怜悯!”
郁繁被女子的话语惊住,错愕了一瞬,她轻叹:“姑娘,是我说错话了,你莫要介意。”
女子别过头:“之前我听说沈公子你温柔解意,今日一见,才知道您也是个肤浅的!我本没有想留在您府上,告辞!”
郁繁站起身:“姑娘,是我的错!外面雨大,您今晚还是住在这里吧!”
女子停步,回头看她:“公子可是真心的?”
郁繁歉然点头:“姑娘就算生我的气,但为身子着想,今天还是留在我府上吧。”
听到他柔和语气,女子的脸色也平缓了些,她淡然回应:“今日之事,还是要谢谢公子了。”
“举手之劳。”郁繁兴致盎然看着她,“姑娘叫什么名字?”
女子慌忙退后一步,眸中尽是愤怒:“你在打什么算盘?!”
有意思,实在有意思。
郁繁弯着眼温柔看她:“沈某已然度过了二十多个春秋,但还是头一次见到姑娘这般刚烈的女子,实在钦佩。姑娘可不要误会我。”
女子瞥了她一眼:“我名叫王小眉,峨眉的眉。”
郁繁微微颔首:“小眉姑娘,沈某方才从仆人口中得知了你的身世,心中有一个疑问,不知姑娘能否解答?”
王小眉蹙起眉:“你问吧。”
郁繁绕到她面前,诚恳问道:“如今情况,报官是上上之举,为何姑娘一直不去衙门?”
王小眉重重地哼了一声:“我只是一个女子,此事事关我的声誉,若我报了官,街坊邻舍必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嘲笑我是个悍妇!”
思索一瞬,郁繁轻笑道:“我以为姑娘如此性情,不会在意旁人的眼光。”
“三人成虎,众口难辩,是这世道让我反抗不得!”
郁繁被这话震惊住了,她试探道:“小眉姑娘,您以后想要怎么做?”
王小眉难得撇了撇唇,她眉目锋利,信誓旦旦:“明日我便去寻找我的父亲母亲,他们必会念在骨肉亲情的份上收留我。”
郁繁释然点头:“原来如此。”
她打量了王小眉身上一眼,王小眉瞬间警戒起来。
郁繁道:“小眉姑娘,您淋了雨,还是快去沐浴一番再回房吧。”
王小眉怀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向门外走去。
直到看不见王小眉傲然的身影,郁繁这才淡然坐回太师椅上。她轻轻摩挲着下巴,唇角弯了上去。
片刻,唇角弯的弧度已然变大,郁繁哧哧地笑了起来。
她好笑地看向留在堂中的另一个仆人:“等雨停下来,你便悄悄去打听一下刘松近日的动静。”
距离天京极远的郊外,雨下得并不是很大,但也很让谢嘉煜和孟楚二人烦恼。
孟楚原本计划着今日入城,但这场春雨却贸然将她的计划打乱。
谢嘉煜看着身旁的人,她的眉眼已被源源不断的雨水打湿,一绺绺头发黏连在眉眼间,看起来极为狼狈。
思虑片刻,他脱下外袍扔给她:“你先用这衣裳挡雨吧。”
孟楚摇头:“不必。”
谢嘉煜不解看向她:“你身子这么弱,要是淋了雨生了病该怎么办?”
孟楚面容无辜地看着他,然后伸出食指遥遥指着前面一处隐秘的山洞:“我们可以躲藏在那里。”
谢嘉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立时怔在原地。
愣了一瞬,他瞪了孟楚一眼,然后尴尬将外袍拿在怀中。
“走吧。”
走进洞穴,孟楚当即向着洞穴深处大喊:“有东西在里面吗?”
谢嘉煜瞪大眼睛看着她的奇怪之举:“你在干什么?”
孟楚看向他:“我想试探一下里面是否有什么东西。”
谢嘉煜蹙起眉:“你这么一喊,洞穴里要是狼或熊什么的,立刻就会冲出来吃了我们的。”
孟楚咬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狼和熊又不难对付。”
谢嘉煜大为不解地看着她:“不难对付?”他真是摸不清面前之人的想法。
孟楚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若是来了,我便将药粉洒在它们身上,只要中了招,它们就会立刻昏迷过去。”
谢嘉煜端详了那油纸包一眼,轻哂道:“你身上的东西真全备。”
孟楚没答,她从包袱中又抽出两块绢布。
“我们先寻个地方坐下吧。”
春雨如酥,不一会儿,两个人便坐在洞穴边缘赏起雨来。
一阵凉风吹来,谢嘉煜感觉有些冷,他漫不经心说道:“狼和熊到现在都没出现,看来这洞穴是安全的,我们往后退些,再生个火吧。”
说着,他向孟楚瞥去一眼:“生火的事情便交给我吧。”
孟楚回头望了一眼,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我们不能在洞穴里面生火,会有危险的。”
谢嘉煜扬眉:“危险?”
孟楚点头:“是的,我解释不了,但这经验是真的。”
谢嘉煜慨然叹道:“可这天气……”
孟楚目光清亮地看向他:“在我们旁边生火还是可以的,你不必担心。”
看着她明亮闪烁的眼眸,谢嘉煜怔了一下,沉默片刻后,他淡淡说道:“我来生火吧。”
在天京中学到的理论在神秘广阔的野外没有丝毫用处,谢嘉煜静了静,心中不禁有些挫败。
孟楚将一个饼递到他面前。
谢嘉煜抬头疑惑地看向她。
孟楚笑道:“吃着东西赏雨才好,饿着肚子多坏兴致。”
谢嘉煜别过头:“我现在还不饿。”
“没事,你不久后便会饿的。”
谢嘉煜默然,然后从她手中生硬扯过这张饼。
洞穴口,一人兴致盎然啃着干涩的油饼,另一人则僵着脸,油饼迟迟放在身旁一侧。
花厅中,郁繁用手支着头,悠然地听着仆人打听来的消息。
“刘公子同好友卢公子成日逗留花楼,除了刘府和花楼,他未曾去过别处。不过……”
“不过什么?”
仆人躬身说道:“卢公子的小厮最近去了黑市一趟。”
郁繁福至心灵:“王小眉以前都在黑市。”
“王小眉另有其人,同现在府中的这位姑娘遭遇相同。”
郁繁摆手让仆人退了下去,堂中瞬间只剩她一人。
这鬼点子定不是刘松那个笨拙的脑瓜能想出来的,郁繁摩挲着眉,定是那个好友卢公子为她量身定做的。
还挺聪明。
郁繁当即想要见到这个幕后策划之人了。
唇角勾起一抹笑,郁繁站起身。
不急,只要他在刘松身边,她迟早会见着他的。
当务之急,可是要去寻找同她闹着别扭的公主。
马车很快便驶到了富丽堂皇的公主府前。
郁繁走下车,同门口伫立的侍卫道:“烦请向殿下通报一声,就说沈义谦负罪前来了。”
侍卫面色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打开朱漆大门走了进去。
半晌,侍卫带着话返回。
“沈公子,公主说她现在并不想见你。”
郁繁抬眼看向他:“你可有将我的话如实禀报公主?”
侍卫蹙起眉,一脸不快地看向她:“当然。”
郁繁板起脸,正色道:“那烦请再次向公主禀报,沈某犯下了极重的罪,还请公主原谅。”
侍卫扫她一眼,再次走进了府中。
片刻,话又带过来。
“沈公子,公主说她以后都不想再看到你,还请你尽快离开!”
郁繁蹙紧眉头:“劳烦你再次传话,之前的事情都是沈某的错。若是惹殿下伤了心,还请殿下千万注意身体,莫要生了病。如此,沈某便放心了。”
侍卫一脸为难:“沈公子,殿下这时还生着气,我在公主面前说这种话,怕是不死也要受个重伤。”
郁繁别过头,面色仍然冷硬,只是眼神有些忧愁:“都是我的错。”她看向侍卫:“你再通报这最后一次便好,相信我,殿下不会打杀你的。”
“可……”
侍卫叹息一声,看了一眼郁繁,然后再次向府内走去了。
这次郁繁在门外站了许久。
仿佛过了半个时辰,那侍卫终于又出现在了郁繁面前。
他皱着眉头,一脸不解地看向她:“公主让你进去。”
郁繁对他颔首道谢,然后缓步向南若璃常待的长宁殿行去。
她快步向前走着,脚步像带着一阵风。
陆续有好几个宫人从她身旁路过,皆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不消片刻,郁繁便只身来到了长宁殿前。
才迈上白玉石阶,镂花门后便传来一个压抑着愤怒的声音。
“沈义谦,我还以为你忘了有我这个人呢。”
尾调向上扬起,话语蕴含着无尽的怒火。
郁繁直直地看向门后,同南若璃的目光焦灼在一起。
“殿下,我时刻记着你。”
南若璃扯着唇,半边脸变得狰狞:“你记着我什么,我的权势,我的地位,还是,我给你的荣华富贵?”
郁繁乌黑眼眸中一片漆黑:“原来公主这些日子就是这么想我的吗?”
她迈过最后一级台阶,于是,南若璃周身愤怒的气焰立时被她瞧得一清二楚。
南若璃被门后男子的话气得发抖。生平第一次,她感觉自己被挟制了!
这感觉让她极其的不爽!
她喊道:“将这个沈义谦给本公主赶出去!”
郁繁眼眸中雷云翻涌:“公主真要这么做吗?”
他这么一问,南若璃心中骤然生出了一丝前所未有的胆怯。
“大胆!沈义谦,这句话也是能问的?!本公主要砍下你的头喂狗!”
郁繁嗤笑:“殿下您舍得吗?”
可恶!南若璃胸膛剧烈地起伏:“沈义谦,是谁借给你的胆子,竟敢同我这么说话!”
郁繁静静看着她:“公主应当知道,沈某九族皆无。沈某现在什么也不怕,只怕公主误会了我。”
“误会你?”南若璃嘲讽,“我如何误会了你?”
两人之间风暴终于平缓了些,郁繁伫立在门外,直勾勾地看着她:“有佳人兮,寤寐思服,日夜不敢忘之。”
话音一落,周围瞬间静了下来。
南若璃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她感觉自己再也生不起怒火。而此时,疯狂跳动的心也因此而平静了下来。
两人隔门静静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