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腾快步而来,他嘴唇冻的有些青紫,呼吸凌乱的禀告道:
“盟主,这么下去不行,再来一两个时辰,就不是几十人几十人的倒下了。”
怕是会成营的出事。
说完这话,马腾注意到袁绍的面色不正常。
身为一营主将,在外厮杀多年,简单的军医知识他略懂些。
袁绍受寒发热了!
在这冰天雪地里,高热不是小事,稍有不慎就会要人命。
凉州可没那么容易找到郎中。
袁绍毕竟是中原人,体质比他们习惯冷热交替的差多了。
“盟主,必须回去!”
马腾上前,拉住袁绍的手臂。
袁绍咬着嘴唇,颤声道:“不要喧哗,羌人必撤,夺城良机就在眼前,务必再坚持半个时辰。”
马腾怔住了。
对方这是在玩命。
是啊,袁家虽然四世三公,但袁绍从不是什么世家纨绔。
袁绍从一个“绍实卑贱,折辱袁宗”的婢女孽子,紧接着自幼成了丧母丧父结庐守孝六年的孤儿,再到异军突起,赢得世人认可。
青年时便已打下让士人争相结交的名望,靠的就是一次次玩命。
灵帝打压士人,他敢把脑袋别在束腰带上,带着游侠劫狱。
在雪地中站一会儿算得了什么。
马腾默默退下。
又等待一阵。
“报!”
嘹亮的声音,让袁绍瞬间打起精神转身。
“报!高平等二十余城守军往三水城而去!”
千载难逢的战机到了。
他用一年省吃俭用积攒的家底,为自己换取到立足凉州的本钱。
袁绍拔出宝剑,嘶哑的喊道:“各部!攻城!”
大战起。
这场仗厮杀了许久。
杀的天昏地暗分不清昼夜。
赤色大旗插上一座又一座城池。
袁绍亲自上阵奋战,带着敢死队登上城墙。
直到亲眼看到赤旗飘扬在安定郡治所上空时,心里总算踏实。
这一刻袁绍才感到深深的疲倦,脚步踉跄,将剑插在地上勉强扶着站稳。
“盟主!盟主!”
段煨兴奋的朝这里跑来,跑近了一瞧面色大变。
“盟主你受伤了!”
袁绍的肩膀正在汩汩往外冒血。
他蹙着眉头扭头看去,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有着伤口,疼痛感慢慢袭来。
段煨焦急的大喊:“军医!快来军医!”
袁绍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些,他问道:
“我让你去粮仓,你去了吗?”
段煨搀扶住他,点头高兴道:
“去了,很多粮食,有四五万石,够我们自己的兵马吃上半年了,我马上让营中弟兄煮顿热粥喝!”
没有什么是比在大冬天的喝上一碗热粥更美的事情。
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闻到米香了。
不过要是还得给十八镇将军分的话,就显得捉襟见肘。
袁绍拉住他,咬牙道:
“把粮食收回来,将粮食看好,封存好,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粮仓。”
段煨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眼巴巴的说道:
“盟主,弟兄们扛着冻厮杀,就想喝一口热乎的,就一顿。”
袁绍被他看的有些不忍。
可是入凉至今,他深知粮食的不容易。
而且他要往长远看,两年后他率凉州军入关匡扶汉室,需要庞大的粮草支撑。
他没有那个时间去积攒十年八年。
他答应过天子,答应过曹操刘备他们,三年时间,自己必定会回去。
今天攒四五万石,明天攒四五万石。
只要攒足五十万石,他就有底气挥师东进,与各州诸侯较量。
袁绍心里清楚,朝廷绝对拿不出这么多粮草来支持他。
司隶百废待兴,大司农卢植苦苦支撑。
他还记得,那日天子出征,吕布领着三千人扫寇催粮,三公九卿齐聚一堂,卢植将最后十万石粮食死死护住,说了一句话。
“荡寇之事,能拖则拖,国库是还有一些粮食,但诸公可曾考虑过,若是天子大败而归,当如何?”
“国府多少也要存点余粮,叛军若是杀到函谷关,每一粒粮都是汉室的希望。”
每一粒粮都是汉室的希望!
可能就是因为今日浪费的四五万石粮食,将来再无大汉存在。
袁绍不敢直视段煨的目光,撇过头去,说道:
“给受伤的将士喝一顿吧,然后封住粮仓,记住把守住消息,不能走漏风声。”
段煨情绪瞬间低落,不过也好,受伤的弟兄确实需要喝一碗热粥,不然能不能挺过今夜根本不好说。
他用力拱手:“喏!”
然后匆匆掉头离去。
打扫战场没多久,疲倦的将士们被粥香吸引了目光,望向远处沸腾的大锅,忍不住连连咽着唾沫。
段煨主持着分粥,身边站满亲兵,防止有人来抢。
最后一碗,段煨拿着勺子将大锅刮了一圈又一圈,确保不会有遗漏的米粒。
他特意给袁绍留了一碗最粘稠的粥。
段煨舔干净铁勺,然后捧着碗来到太守府。
屋里升起火堆,袁绍肩上已经缠上了绷带,气色不太好,整个人在发着烧,但找不到郎中,只能苦撑。
“盟主,粥来了,还是热的。”段煨捧着粥小心翼翼的来到袁绍面前,生怕撒了。
袁绍皱起眉头,“怎么端我这来了?”
段煨奇怪道:“盟主受伤了,应该饮一碗热粥。”
袁绍恍然,差点忘了,自己也是个伤号。
他摆了摆手,吩咐道:“端出去,粮食来之不易,让将士们一人抿一口。”
段煨眼睛瞬间瞪大,“盟主,这是专门给你的。”
袁绍皱眉:“执行命令。”
段煨抿着嘴唇,颓然的端着碗出门。
刚走出去,就见到原本煮粥的大锅前,围了一圈士兵,他们用手扒拉着锅,然后再塞进嘴里吸吮。
将领尚且喝树皮汤,可想而知普通士兵过的是什么日子。
不用袁绍去安排,私下就有人专门干肉干的活,要不然军队早就垮了。
“弟兄们,有粥喝了,盟主让你们一人喝一口,谁也别喝多了。”
能轮几个是几个。
本以为会引来哄抢,一下子就会排起长队。
却没想到将士们谁都没有先动作。
袁绍受伤的事他们都知道,这是对方省出的口粮。
段煨明白了弟兄们的想法,更明白盟主的心意。
深吸一口气后,段煨喊道:
“亲卫营!”
“有!”
“来排队。”
段煨以身作则抿了一小口,然后往下传。
一双双冻僵的手接过碗,小喝一口然后往下传。
慢慢的粥已经被冻出冰碴子,依旧还有一大半。
段煨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将士们只是简单的过一下嘴唇,闻一下粮食的香气,没人多喝。
直到传到一名百户长面前。
百户长清楚现在绝不至于缺粮缺到这种地步,粮仓就是他封的。
他还清楚省粮食是为了袁绍每日挂在嘴边的复兴汉室。
百户长不懂什么大义,此刻捧着这碗冰碴粥,情绪一下子失控,眼泪没绷住。
“为什么?为什么为了洛阳那高高在上的小皇帝,弟兄们要吃这样的苦?大汉早就挺不住了,兄弟们也挺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