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娘娘,是喜脉,娘娘有喜了!”
太医恭贺道,面上笑意渐显。
“……”
落笙闻言,未出声,只愈发沉静。
“落了吧,本宫不喜欢孩子。”
良久,她平静开口,声色毫无波动、起伏。
“……”
空气陡然静下,庭院中人,自觉噤声,近乎屏气凝神。
和暖的气氛,无端低沉、缓重。
“去熬一碗堕胎药,送去本宫房里。”
她淡淡吩咐,眉眼微滞,面相平和。
神情寡淡,无以辨识当下的情绪。
面上无异,心绪由低沉转浮动。
仿若,丝毫不为之所动。
话落,她大力挣脱开腰腹处的禁锢,撑靠一侧繁木起身。
他锢得轻浅,故而她挣脱的轻易。
她提步迈离庭院,身形落寥,步伐尤显沉重。
不多时,只身踏入殿中。
她反手合上殿门,轻易将那道紧跟她身影的炽热目光,隔绝在外。
精细的窗台前,她无声陷进飘忽的思绪,迟迟无以抽离。
依着眼下复杂的局面,纵是将孩子带来人世,也无以变更、逆转。
她连同自身,皆无以庇及,谈何庇护旁的,庇护孩子。
她已然有过错失,当当断则断,不该优柔寡断,重蹈先前的覆辙。
接连被虚无的血脉牵制,心生动容。
于心不忍,接连妥协。
孩子不单是鲜活的命,更是她存世的希冀。
将后之事渺茫,她不愿拿孩子的命途去赌,赌那份虚无的安定。
她不信霍时锦的虚言,亦不信自己能长存,得活百岁。
接二连三之事复起,她尚不能确保自身安危,他日不测,又当将孩子托付于谁!
她不敢细想而下。
唯恐孩子平安降世,却终难逃多舛的命途。
她始终怀有心结,不愿孩子步入她的后尘。
也唯恐孩子落至时洛当下的境地,终年缠绵病榻。
深宫中习以为常的争斗,便能轻易剥夺她与孩子的命。
他日皇位、权力的争夺,又将是怎样一番光景!
她已然成了家国的舍取物,又怎甘让孩子,他日堕为皇权的牺牲品。
世事纷扰、难断,她时而糊涂、沉醉,时而别样的清醒。
却从未腐蚀过,那颗良善的心。
纵是决心舍弃,仍会轻易为之动容。
她忽而动摇,那血脉,成了无声的牵绊。
彼时,为人母,仿若成了枷锁。
心软,成了轻易划破肌肤的利刃,悄然直抵心口。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之事,他日,当真不会后悔?
她暗暗道,无端迷茫,神情略显恍惚。
彼时,她仿若凶残的刽子手。
消瘦、无力的股掌间,扼有一条鲜活的人命。
她轻言便能决断它的去留,却迟迟未松手。
那一瞬,她心口似有巨石,无端压得她喘不过来气。
她悄声湿了眼眶,为腹中无辜的孩子,为决心舍弃它的举止。
她回身折返,闭合的殿门,迟迟未敞开 。
她将身子隐于昏暗,一动不动。
眸光无神凝望远处,良久,恢复如常。
孩子的去留,她听天由命,顺其自然。
这个孩子终归是皇嗣,若没有霍时锦的默许,谁也动不了。
若霍时锦有杀心,纵是一尸两命,她也拦不住。
她呆坐榻间,迟疑良久。
眼眸无神望向窗外,直抵一墙之隔的庭院,面上越发平静,毫无波动。
或许决定权,从不在她手中。
孩子的去留,她的危存,皆系于霍时锦一手。
他心中若已无旧意,不念旧情,纵半分动摇,也能轻易将她们倾覆、抹去。
纵是细微迟疑,今日,她们皆无以幸存。
良久,殿门缓动,光影倾落。
她只身笼罩于光影中,抬手将光亮遮盖,顺势掩下泪意。
她望向窗框,模样专注,丝毫不受旁的干扰,并无回身去看。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她尤为坦然,神色淡淡,并未刻意避及。
她知晓避无可避,故而从未生有退却的念头。
它无可避,她亦无可避。
她眉目柔缓,抬手抚上小腹,轻易触及微弱的心跳。
少年微顿步子,抬眸望向她,怜悯之色渐显。
许是同病相怜,故有些惺惺相惜。
片刻,少年收回眸光,将药碗搁置案前,无声望向落寞、冷清的身影。
不多时,迈步离去。
踏离的刹那,细心合上殿门,替她掩下窘状、不堪,独留落笙一人在殿里失神。
片刻,她抬眸望向药碗,无端失神。
眉眼黯淡,眸目空洞、死寂,宛如死水。
仿若失了神志,迟迟未回神。
良久,她拢住飘远的思绪,收回眸光,起身迈向食案,步伐渐沉,掷地有声,仿若行至心间。
她抬手触向药碗,些许泪意坠入其中,无声溅起涟漪,宛如心湖处的波澜,经久不息。
她望向轻浅的涟漪,眸光一滞,不觉愣怔。
转瞬,费力抬手,拭去眼尾处的水汽,无声垂下。
她躬身端住药碗,未有片刻迟疑,将其一饮而尽。
良久,重重落下。
盈满的瓷碗,转瞬落空。
眼尾渗出些许泪眼,轻易将妆粉遮覆、褪离。
回过神,她抬手拭去泪意,迈步行至榻间,眸间晦涩,无以言喻。
她轻浅落座,伸手触及枕下匕首,转瞬抽离。
她掀起袖口,裸露臂肘,大力划破。
她挪动臂肘,将血迹蹭于身下裙褥,染红大片。
事毕,搁置匕首,止住伤痕,用薄绢遮覆。
她行至妆奁前,细心整理仪容。
用脂粉遮盖显浅泪痕,与眼尾处无声泛起的红。
她俯身近前,透过铜镜观望穿着、仪容,待确无纰漏,起身迈离镜前,无端露笑,极显深意。
不多时,收起眸光,行至殿前。
她微抬手,只身推动厚重的殿门。
片刻,提步迈离,面上情绪难辨,身形牵强,周身萦绕着悲戚、感伤。
“有劳公公带路。”
“这便去。”
她沙哑着嗓子道,面上尤显憔悴。
“娘娘可是身子不适?”
宫侍小心道,端详着她泛白的脸色。
“有劳公公挂心。”
“无碍。”
“不耽误脚程。”
“莫让太后娘娘等急了。”
“怪罪。”
她淡淡道,气若游丝。
“是。”
宫侍应道,一行人迈步离去。
意欲前行,无端被少年拦住,她顺势停步。
她抬眸,望向少年微蹙的眉眼,似安抚,浅淡笑了笑。
旋即收起眸光,主动开口,言语间,极为意味深长。
“你也一同去。”
她淡淡道,眸目间,浮现些微复杂之色。
转瞬,迈步前行。
“为何?”
少年回身望向几人的身影,不解出声。
“殿里,吃人。”
“顷刻,便会落得尸骨无存。”
她顿步,回身望向殿里,神色复杂。
“你,当真不畏,无惧?”
她回望向少年,眉眼带有显浅笑意。
眸间波澜,再未复起。
声色低浅,透有些许凉意
话落,越过少年,径自远去。
“……”
少年微怔,回过神,自觉跟离。
“……”
远处,霍时锦闻之,脸色微变。
思忖片刻,终未出声。
无意瞥见裙褥上的红,眼眸晦涩难明。
片刻,只余下心疼。
恍惚一阵,回过神,提步离去。
一行人驶离繁星殿,行往安宁宫。
似有意噤声,尤显沉寂,一路无言。
落笙只身行于前端,频频出神,面上心事难掩。
霍时锦紧随其后,目光无声落在她身上,久久未偏移。
面色微凝,难掩心事,尤显心不在焉。
美人身子渐重,步履极缓,与少年一前一后,落于后方。
自然岔开些许间距,尤显疏离。
每每平行,美人皆会有意疏远。
并肩而行时,气氛极其微妙。
似初识,又似旧识,淡然又疏离。
像陌路相逢,像分道扬镳。
不经意间的四目相对,总能在彼此的眼睛里,瞧见莫名的情愫。
时而像恋人间,浓厚的情意,时而像陌路的旧识,疏离尽显。
难以说清道明。
气氛无端压抑,尤显可怖。
良久,一行人迈入安宁宫。
规矩使然,少年并未入殿,静候于宫门处。
彼时,安宁宫中。
宫侍禀话退离,徒留几人,气氛陡然静下,落针可闻。
落笙规矩行礼,而后立于一旁,美人紧随其后。
恐美人身子不便,惊动胎气。
太后赐了美人恩典,人前无须行礼问安。
念及美人身重,吩咐近前伺候的宫侍,给美人搬去椅凳,可见对其极为喜欢。
纵不是母凭子贵,也当是由衷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