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纸很薄,为了怕漏掉,二英整整包了三层,塞在内裤外层用针线缝合的一个小夹层子里。
二英手指哆哆嗦嗦的一层一层打开纸包,血泪滴到纸上瞬间晕染开。
里面有白色的粉末,黑色的颗粒,也有红色晶体,为了不让人发现,二英偷偷从别人家收集的老鼠药和农药渣子。
她总预感这门亲事不简单,她曾心里设想过,如果对方大十几岁她能接受,正常的残疾人也能接受,甚至死了老婆有孩子的都能接受。
但如果是傻子,疯子,或者活死人,那她索性也就不打算活了。
二英害怕自己成了村里的刘疯子,听说她年轻时候很漂亮,却被她爹还赌债卖给村里的赖麻子,赖麻子小时候掉进开水锅里,好了以后整个头没有头发,光秃秃的肉球上血红的肉疙瘩皱巴成一团,眼睛也烫的变形,面目狰狞。赖麻子怕她跑,一过门就直接打残了双腿锁起来想打就打。女人被折磨的求死无门最后疯了。
现在每当看到匍匐在地上的刘疯子,二英都感觉那即将是她的宿命。
如今一切应验,二英苦笑着,她嘲笑自己愚蠢。
竟然在今天早晨刚见到新郎那刻,她天真的动了不该属于她的少女心思,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眼前的美好都是真的。
一定是老天爷开了眼,垂怜她年少多苦难,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给她一个好的归宿。
然而现实却是如此残酷,不给她留一线生机。
二英端着药迟迟不敢下嘴,她看了看外面热闹的人群,大家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喜悦和自己毫无关系。
这时只见红婶婶快速的吃了几口,伸手拿着饼准备起身。
二英一看时间来不及了,她心一横,抬头把药倒进嘴里,粉末干涩难以下咽,呛的二英咳嗽不止。
她双手死死的堵着自己的嘴,拼命往下咽。
这时,门开了,红婶婶拿着喜饼笑盈盈的进屋喊着:“二英,你看婶子给你拿啥了?这个可好吃了!”
红婶婶进屋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她看到二英血红的双眼,双手捂着嘴巴,嘴角还有白色粉末,炕上散落的纸张。
她尖叫着问:“你吃啥了?你吃啥了?”
见二英不说话还在拼命往下咽,红婶婶一下子反应过来:“我滴娘哎,你是作死哦!”
红婶婶把饼一扔,顾不得脱鞋往炕上爬,她一边拉着二英的手一边抠二英的嘴巴:“快吐出来,快吐出来!神仙哦,活久见哦~”
二英紧闭双唇死死的盯着红婶婶一副做鬼也不会放过她的样子,红婶婶看自己没有办法,便急忙下炕往屋外喊:“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新娘子服毒了!”
话音一落,刚刚还热闹的人群瞬时鸦雀无声,大家愣了片刻突然间作鸟兽散,女人们都拉着孩子往外跑,男人们放下筷子往窗户边奔看热闹。桌子上的酒瓶子被碰的东倒西歪,食物散落一地,引的几只黑狗疯狂啃食。
女主人和男主人飞奔进屋,新郎被人撞了个跟头,半天才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往里走。
女主人进屋一看也是急了眼,她大喊着:“你吃啥了?你吃啥了?快吐出来。你这孩子咋这么不懂事呢?有啥事好好商量,你寻短见干什么?”
红婶婶急的央求二英:“乖孩子,你吐出来,你吐出来!你啥要求婶子全答应你!”
二英没说话就是猩红着眼睛看着这群逼死她的人。
男主人气急败坏:“真是倒霉,大喜的日子搞出这个事情,以后怎么有脸见人!”
“太不吉利了,就是,这是闹哪样?”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指指点点。
这时人群中散开一条缝,站出来一位老人,他拄着拐杖,男主人回头一看忙说:“爹?这孩子服毒了,你说咋办?”
老头子鹤发童颜,穿戴讲究,手上戴着大大的玉扳指,虽老却很苍劲,他眼神犀利目光有神。
老人凶巴巴的看着二英,他上了炕一把薅住二英的衣领子,伸手左右开弓啪啪的打在二英的脸上。
声音响彻房间,二英的脸瞬间就肿了,嘴角流出血来。
二英被突然的巴掌扇懵了,脑袋嗡嗡乱响,她低着头,头发凌乱。
老头子见血才收了手,转身冷漠的对女主人说:“扒了她的喜服,抬到院子里的板子上,前后各定三根钉子,放到太阳底下晒。新婚闹死的女人必须要去了她的戾气,让她三生三世做牛做马,不得为人”
女主人有些懵了,她确实没有经历过这些,被老爷子一顿操作吓的面色煞白,她站在原地不敢上前。
老头子看着她胆怯的样子杵着拐杖敲打地板咔咔响,老头子呵斥:“给大明找媳妇的馊主意是不是你出的?是你出的你就来善后!混蛋玩意!”
女主人被老人这么一教训也豁出去了,她赶紧上前和红婶婶一顿操作,扒了二英的外衣。
二英就像垂死的绵羊被一群恶狼撕扯着,疼痛感布满全身。
衣服扒完,二英又被一帮人连拉带拽的拖到院子里,丢在一块板子上,哐哐哐的钉了六颗大铆钉。
一群人就这么静静的看着。
太阳下,二英蜷缩着身子开始嚎叫,毒药发作了,疼的她撕心裂肺。
众人听到哀嚎声也绷不住了,哀嚎声响彻院子,悲凉凄惨,本来还看热闹的人群也被吓得后背发凉,急匆匆的走了。
二英一个人穿着破旧的衣服在院子里来回打滚,她面色惨白,嘴巴里时不时的喷出黑色液体。
红婶婶急的跳脚:“这怎么办啊?你们说怎么办?”
男主人看着红婶婶气不打一处来,他责骂到:“你是怎么干事的?你不是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吗?现在这叫什么事?人要是没了,不但彩礼打了水漂,我儿子以后怎么办,我们家的脸面以后怎么办?”
红婶婶急的也说不出话,她看看地上打滚的二英又回头:“先给送医院吧,不然出人命怎么办?”
女主人急忙附和:“就是,先送医院,后面把彩礼要回来便是。”
“你快去通知他家大人。”女人对司机说。
司机腿都吓软了,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连忙小步往外跑。正好和考完试放学回来的赵磊撞了满怀。
小磊晒的满头大汗,刚进院子就被眼前的一切给看呆了。
只见一个女人头发凌乱,破衣旧衫的蜷缩在地上打滚哀嚎,满院子的残羹碎渣,一群人冷眼旁观的站在那议论纷纷。
小磊不明所以皱着眉头跑过来问:“妈,这是谁?咋的了?”
女主人低声:“新娘子,看不上你哥,服毒了!”
小磊听了女人的话,惊的瞪大双眼,他扭回头不可置信,早晨还是个明艳动人的小姑娘,现在如同厉鬼一般。
他急了回头大叫:“那还不赶紧送医院,让她在那等死吗?”
老爷子面色淡定:“你小孩子懂什么,已经派人去叫他家人来了,要去医院让他们送,钱他们出。”
小磊听了这话,五雷轰顶,他简直不敢相信一个正常人能说出这样的话,他又看了看母亲,女人眨眼示意他不要多管闲事。
小磊愤怒了,他扔掉书包和衣服对女人说:“这是人命啊!我要送她去医院!”
小磊说着就跑过去想要背起二英,可是二英已经疼到无法控制,小磊毕竟还年轻,何况二英疼的不配合。两个人迟迟无法起身。
红婶婶急了,她哭着央求老头子:“老爷子,您大人大量,还是送医院吧,如果一会儿死在院子里,虽然是她自己服毒的,但是警察要是说我们见死不救到时候也影响你们中医世家的名声不是?”
男主人和女主人同时看向老头子,老头子听了红婶婶的话转身进屋去了,男主人明白这是默许了,他赶紧让人去叫车。
天刚亮,付英就牵着山羊上坡了,她要赶在别人前头挖苦曲菜。这个秋黄不接的季节苦曲菜芽嫩可以和了白面吃,也能炒着当菜吃。
付英走累了, 她肚子又隐隐作痛,话说自从做了手术后时不时的会肚子疼。
二英坐在石头上揉着肚子。
这时身后传来口琴的声音,付英回头看去白锦正慢悠悠的朝这边走来。
付英朝着白锦招手,白锦收起口琴走过来:“这么早来爬山看风景?”
付英回答:“我可没你悠闲,吃国家饭的人才有心情看风景,我是为了能吃饭才来的”
二英踢了踢脚边的筐子,里面带着泥土的苦曲菜芽嫩嫩的半框。
白锦俯身拿起一根苦菜芽:“你可以啊!我怎么半天都没看到一根,你却挖了这么多!”
二英笑了笑看着山下的小村庄:“看不见不行啊,以前在家,每年到了这秋黄不接的季节我都会挖苦曲菜,过去是带着弟弟妹妹一起,那些年吃不饱饭都会去和人抢的挖,不过你们村倒是很少人挖!”
白锦把苦曲菜放进筐里半蹲着:“我们村都拿着个喂猪!”
付英笑了笑:“你这是在骂我呢!”
白锦慌忙解释说:“没有,我说的实话!这个东西能消炎,猪吃了好。”
二英问:“你起这么早干啥呢?你又没事干,啥时候爬山不行,非的大清早的!怪冷的!”
白锦拍拍手:“之前在部队起早习惯了,这突然一闲下来不知道干什么就到处走走。”
付英点点头:“嗯嗯,是需要适应的,我刚嫁过来的时候也是很孤独,感觉啥都不适应,后来好些了,只不过从我三妹走后我好几天都睡不好。”
白锦看着付英若有所思,他说:“你想家人就回去看,我这有车子,随时借给你。”
付英轻轻笑了一下:“上次让你送已经不好意思了,那还能老用!”
白锦有些不好意思:“上次没送成我还有点抱歉呢。不过这次车子轮胎算是彻底修好了,且能用一阵子呢。”
付英一听扭身问:“啥?你上次没送成是啥意思。”
白锦看付英好像不知道,他解释:“上次你不是让我去送你妹子嘛,我车子没到镇上就坏了,我们一路推到镇上修车的时候正好碰到王彬,王彬就把你妹妹送回去了。我想着你们是一家人也就同意了。”白锦停了停小心的问:“王彬没和你说吗?”
付英回过神:“哦,这样啊,没事的,他送也行!那天他说有事我才找你的。谁送都行!”
二英有些凌乱她心里泛起嘀咕。
白锦起身拿出口琴又吹了起来,群山环绕,苍鹰翱翔,脚底是连绵起伏的麦田,身边是咩咩吃草的羊群,惬意的很。
这幅画真美,付英内心也敞亮起来,肚子也好些了,随着悠扬的曲调心变的软软的。
付英等白锦走远,她起身拉着山羊挎着篮子开始往山下走去。
刚进村二英肚子又疼了起来,她勉强支撑着回到家,赶紧趴在热炕头上。
村口的小路上,小医生正摇摇晃晃的骑着自行车往村里走,身后还驮着一个漂亮的姑娘。
这个姑娘是小医生刚认识的对象,她刚从北京调来实习,是家里的独生女,父母也是医生都在北京,她刚来就喜欢上了年轻帅气的
小医生。
小姑娘肤白貌美,头发乌黑闪亮,一双杏花眼亮晶晶的,一笑就有一个小酒窝,一看就知道是富足人家的女儿,眼神清澈有光。
小姑娘坐在车后面嘟着嘴抱怨:“好不容易约会一天,你怎么带我来这啊?我下午还要上班呢!”小姑娘一手抓着医生的衣服,一手拎着一个袋子。
小医生额头渗出汗珠,他喘着粗气:“这个村子是我实习的村子,有一个病人我需要再来复查一下。一会就好,我带你去爬山!”
小姑娘不乐意:“你可真有医德,不但看病还给人家买药,连煮药的药壶都买?没见你对我这么好过!”
小医生乐呵:“这能比吗?救死扶伤,医生的天职!你也是医生能不懂?”
小姑娘不乐意了说:“是,你伟大,你无私,可是这是我们的私人时间,你不该浪费的!”
小医生停了一下:“我带你来主要你是女孩子好沟通!”
小姑娘一听更不乐意了:“啥?还是女生?就说吧,我就说吧,你是个花心大萝卜!”
小医生解释道:“你不要乱讲,这个姑娘刚流过产,也是为了救人才被报复的,在我心里她值得敬佩,毕竟当时我都没有她勇敢!”
小姑娘一听也倒是明白了,她语气柔和:“原来是这样啊,难怪你会买这么多药!”
小医生点点头:“一会如果有时间你给她普及一下知识,她没怎么读过书。很多东西不明白。”
“可以”。
屋里炕上,付英感觉肚子里面像有个刺猬一样,她疼痛难忍,左右打滚,汗珠子不停的冒出来。
小医生和女孩进了院子,他停好了自行车,从车把上拿下草药,又回头问:“罐子还好吧?”
小姑娘怀里紧紧的搂着罐子眼睛闪着光:“没事,我拿生命保护你的信仰!”
小医生看着她一脸稚气的模样宠溺的摸了摸头,女孩跟着小医生进了屋。
屋门口放着半筐苦曲菜,叶子鲜嫩带着泥土,小医生一撇眉头紧皱:“你看,你看,这半筐苦曲菜最少要挖三,四个小时,说明她天刚亮就出去了。哎,一点也不爱惜自己啊!”
小医生刚踏进屋子就看到付英涨红了脸,汗珠狂冒,他急忙问:“你这是怎么了?”
付英一看是小医生身后还跟着个漂亮的姑娘,她急忙收敛了动作勉强坐起身:“哎呀,没事,就是肚子疼。”
“疼多久了。”医生放下药急切的问。
“从今天早晨上山以后就开始疼,勉强走回来,这会更疼了!”付英每个字都咬着牙吸着凉气说。
“之前有疼过吗?”小医生拿出听诊器。
“疼过,”
“啥时候?”
“从医院回来,大约一星期。”
“你干啥了当时?还记得不?”医生听了听问
付英回想了想:“没干啥,就是和我妹走了趟镇上。”
“走去的?”小医生都有些生气了:“我不是嘱咐你两个月内不能干重活,不能接触凉的?”
付英确定的回答:“我没干重活啊,没接触凉的!”
小医生气的说不出话来,女孩赶忙解释说:“不干重活也包括不走远路,你去挖野菜,大早晨露水重很伤元气的,这就是干重活接触凉的啊!”
付英一听倒是明白了:“我以为只有扛大包才算重活呢!”
小医生气死了责怪道:“你这是按男人的逻辑来的吧!”
小医生气的吹胡子瞪眼:“伸手过来!”
付英把胳膊递过来,她看到自己袖子口的手腕上还有一圈猪饲料沫不好意思的换了只手。
“就那只。”小医生看出付英的窘迫。
付英蹭了蹭,干净以后放过来说:“你给我开点止疼药就行,快疼死我了。”
小医生没有说话问:“自从做手术以后你来过月经没有?”
付英摇摇头。
小医生摸着脉搏:“你是血亏了,而且没有按医嘱又受累受凉,血液淤堵,气血不畅还有点炎症,体温微热有可能发烧了。”
付英:“你别说的那么吓人,你可别想赚我医疗费,就给我点止疼片就行,我们粗人没那么讲究。喝点热水就好了。”
小医生斜着眼睛:“那不行,我们给你带来了中药,消炎止痛,养气活血,先给你带十付,等你好转在调换比例。你要是想生娃就乖乖的按着这个喝,不然送子观音都救不了你!”
小姑娘在一旁逗笑了,她说:“是的,流产一定要调理好,不然输卵管堵塞真的没有办法生宝宝的!”
付英敷衍:“行行行,先给我颗止疼药呗。”
小医生解释:“我们没带药出来,这样我先给你煎一付你先喝,以后要提前泡一个小时再煎,那样药才能释放药性。”
小医生说着拿出药壶,付英都看呆了,她感叹道:“你们这医生真好,如果你今天不带来药壶,我还要去镇上买。行吧,钱先挂账,秋天一起结。”
小姑娘对着付英说:“不用的,他有钱,让他出!”
小医生在院子里忙着,付英感觉好像也没刚才那么疼了,她看着小姑娘说:“你俩是谈对象呢?”
小姑娘娇羞的低着头不好意思。付英开玩笑打趣:“害羞啥,你们郎才女貌,合适的很”
小姑娘四周看了看,她走到柜子前面的大镜子边停下,上面有一张黑白照片。
小姑娘看的仔细。
付英不好意思的说:“我家就这一张照片,是和弟弟妹妹们一起的合照放上去没事干看看。”
小姑娘指着付英问:“你身边的这个是谁?她长的很好看!”
付英瞅了瞅:“哦,那个是我二妹二英,确实好看,不过我三妹今年也突然长开了,更娇俏,家里几个数我最丑,我都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
女孩看着旁边一个刮掉的脸:“那你叫大英了?那你身后这个是谁?怎么看不清了!”
“哦,一个朋友。”付英含糊的说。
付英知道她说的是杨帅,因为当时这张照片就是杨帅出钱照的,村里来了照相的,他想和付英留念,又怕别人说闲话才叫上弟弟妹妹们的。如今挂在家里不方便就划掉了。
女孩子伸手看了看表:“我要回去了,下午上班中午之前要回去接班,等有时间你到镇上去,我带你好好逛逛。”
付英干裂着嘴唇:“我屋里啥也没有就不留你了,你路上慢点,秋天我给你送鸡蛋去!”
女孩子大大方方的告别以后就出去骑着车子走了。
小医生则在院子里简单的搭了一个小灶生火熬着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