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不论是为了去呻吟公国,还是为了活下去,我们都必须得到李世界的帮助!”孙必振呢喃道。
可是,直到今天,都还没有程立身的消息,孙必振也很无奈,趁今天还有时间,他让召潮司独自去买饭,而他带着孙露红去地铁站,想看看程立身是否在。
二人绕开了安检,悄悄来到碘酒之门前,碘酒门见了他们,狗头门把手热情洋溢地吐着舌头,大门敞开,却是通往杂物储藏室。
孙必振无奈地笑笑,谢过了碘酒之门的好意,“谢了,乖狗狗,但是我们想去的是黄金矮林,你换一下行吗?”
碘酒之门缓缓合上,门把手上的狗头委屈巴巴地哼唧起来,看来它暂时做不到这点。
孙必振不理解狗头的意思,这时,孙露红拽了拽孙必振的衣角,解释道:
“爸爸,它说,它主人不让它随意开门。”
孙必振一惊:“你听得懂狗语?”
孙露红摇摇头:“听不懂,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能明白它的意思。”
孙必振若有所思地思索起来,孙露红曾经是蓼荭司,蓼荭司在简明镇时负责守卫兔绒之门,兔绒之门和碘酒之门一样,都是地狱门,相比孙露红是从蓼荭司那里继承了和地狱门沟通的能力。
想通这点后,孙必振也就不觉得奇怪了,赶忙说道:“你问问它,程立身去哪里了?几时回来?”
“这倒不需要我问,它听得懂申国话,哦,它说了,它主人出去的匆忙,没有告诉它返回的时间,它也不知道。”
孙必振苦涩地点点头,“那好,既然如此,程立身想必不在黄金矮林,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走吧,孙露红。”
孙露红朝碘酒门摆了摆手,跟着孙必振离开了。
回到如八酒店后,三人简单吃了晚餐,这一天就这么平安过去了。
第三天一切照常,上午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孙必振打开电视,电视上还是在播那段羌廷司的新闻,但已经没有昨天播报的那么频繁了,看来羌廷司只是进入了申国,并没有惹出事端。
“他妈的,羌廷司这种怪物最该由防剿局出动解决,调查员总是找我们的麻烦,却偏偏解决不了羌廷司!关键时候掉链子,真是服了!”孙必振关了电视,没好气地吐槽道。
召潮司回应道:“先别管那些了,马上正午了,你准备一下,这是最后一天了,挺过这天,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孙必振叹了口气,躺在床上,自言自语道:“但愿今天能搞明白刘易斯和羌廷司是怎么扯上关系的,唉……我之前都没看出,刘易斯这孩子居然会有这么悲惨的过去!”
“你看不出,多半是因为这段记忆被变量的人拿去了,刘易斯自己也不记得了。”
“可是,她明明说过那两个地狱笑话一样的故事啊!‘你看你妈’还有‘熟人’,这些她分明都记得啊!”孙必振疑惑道。
“或许是因为这部分记忆太刻骨铭心了,她记不得了,但冥冥之中没有忘干净。”召潮司猜到。
“也许吧,这种残酷的事情,忘了也好,忘了不受折磨!”
正说着,正午降临了,孙必振顿时落入深渊,苦恼,第三次,找上了他。
苦恼,苦恼,苦恼。
孙必振蜷缩在召潮司怀里,低声啜泣,痛苦如荆棘般缠绕着他的心脏,每一次呼吸都是痛的。他捂住耳朵,试图隔绝那些并不存在的、歇斯底里的尖叫,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拒绝,那些声音不是从耳朵里传来,而是从脑内传来,从记忆中传来,他无处可逃。
记忆像潮水般将他淹没,又一次。
首先,孙必振是诗人,他尝试用自己的血作诗,自以为那会带来一些浪漫,但他大错特错了,这些殷红的作品只能引来调查员,他被囚禁在黑室内,一个姓燕的调查员给他两个选择:其一,叛教,注射一种名为“长城”的针剂,成为防剿局的调查员;其二,永远待在这里,静静腐烂;出于对蓝王和大灯塔的忠诚,他选择了前者……
然后,孙必振是病人,他每天要抽三包烟,自然患上了肺癌;对于这个结果,他反常地感到欣喜,只因他是黄金神的信徒,疾病是赐福,而非诅咒;但当他得知,黄金神的赐福只能消除病痛,并无法避免病逝的悲惨结局时,他感觉自己遭受了欺骗,遭受了背叛——不是他背叛神,分明是神背叛他!
于是,他找上了那个到处招揽叛教之人的姓燕的调查员,成为了防剿局的一份子,疯狂地猎杀黄金教的信徒;但这些复仇的行径并不能让他解脱,背叛黄金神更让他备受病痛折磨,到最后,他只记得自己攥着燕局长的手,问他:局长,我做的对吗?
“我不知道,实话说,我不知道。”燕崇武如此回答,他是个诚实的人,从未撒谎。
燕崇武点起一根烟,吸了一口,突然想起正是香烟把躺在病床上的孙必振害成这样,赶忙掐灭烟,道歉:“不好意思,我忘了,但我实话告诉你,我不知道你现在做的是否正确,事实上,我唯一能确定的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但对你来说,或许不是如此。”
孙必振看着燕局,痴痴地笑了,他欣赏这种诚实,然后,一切变淡了……
再然后,孙必振成了燕崇武,成了武都防剿局的局长。
孙必振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烟圈,然后将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燕局长,我毫不避讳地说,见到你,属实是我的荣幸。”
说话者面色蜡黄,半张脸上画满地狱铭文,此人正是阿图根的老师,最杰出的变量祭司:缄默司。
此刻,缄默司正坐在燕崇武对面,似笑非笑地看着孙必振。
孙必振吸完烟,缓缓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不要叫我局长,叫我燕崇武就好,这次交易和防剿局毫无关系,只是为了满足我个人的一己私欲罢了。”
“是吗?燕先生,我不明白,您和科教的合作不也是明面上的吗?为什么轮到我们,就要偷偷摸摸的呢?”
孙必振沉默良久,直言道:“我不瞒你,科教和你们不一样,科教的人都是好人,只是太容易发疯,就像白月司那样。”
“我们也是好人呀!我们……”
“不一样,常量教团以你们的名义做了太多恶事。”孙必振打断道。
缄默司苦笑道:“是呀!您看,你自己都说了,那都是常量教团做的恶,和我们……”
“你的学生也以常量的名义做了太多恶事,不要装傻,同样是作恶,我不管你们是以谁的名义作恶,作恶就是作恶。”孙必振再次打断了缄默司的辩解。
缄默司被怼的哑口无言,他沉默片刻,冷笑三声,继而问道:“既然如此,那我请问:燕先生,既然你认为我们和科教有本质不同,那又为何同意与我们合作?您用允许我们收集这些囚徒的苦恼,难道只是为了当面羞辱我吗?”
孙必振叹了口气,摇头道,“当然不是,我说了,这是我个人的私欲在作怪。”
“哦?您完全可以告诉我您的真实想法,您是知道的,非我自夸,我备受赞誉的一个优点,就是绝不泄密。”缄默司笑道。
孙必振点点头,捋了捋鼻梁。
“让我忘掉这些人是我招纳的。”
“什么?”缄默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让我忘掉这些脏的勾当,忘掉这些叛教的人都是我招纳的,哦,对,还有,连这次交易一块忘掉,忘掉之后,立刻离开……”
“不,我不明白,”这次轮到缄默司打断孙必振的话了,他露出一个尴尬的笑,继而问道:“你没有开玩笑吧?你是说,你允许我们采集这些叛教者的苦痛,只是为了让你忘掉自己干过的脏活?”
“不是开玩笑,就是这么简单。”孙必振毫不避讳地答道。
缄默司的笑凝固在脸上,良久,他收敛笑容,一脸困惑地问道:
“我一定要问清楚,燕先生,你是否有许多苦恼需要我帮你一起抹除?”
孙必振摇头道:“没有,我每天都活得很快活。”
“那,您让我收集那些叛教者的苦痛,是为了提升他们的忠诚度吗?您是和他们谈好了条件?”
“没有,我说了,他们的记忆单纯只是我私自提供给你的,和防剿局无关。”
缄默司彻底无法理解眼前这个男人了,他挠挠头,脸上的地狱铭文开始动摇,变成了一堆小问号。
“那我务必要问您一下:您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至少在我看来,是非常高昂的代价,却只是为了这样小的一件事,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孙必振低头看向地板,沉默持续了五分钟。
最后,他抬起头,看着缄默司的双眼,实话实说。
“没有别的想法,我只是在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为了让我始终认为这是对的,我必须没有丝毫动摇。所以,如果我为了正确做了我认为不对的事,比如说招募叛教者,又或者和密教私下合作,如果我做了不对的事,至少我要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对的……嗯,我想,我说的够多了。”
缄默司也沉默了五分钟,他的眼神摇摆不定,从质疑、思虑,最终变成了肃然起敬。
沉默结束后,缄默司朝孙必振举起右手,微笑道:
“燕局长,身为一名申国人,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申国有你这样的人,是国运昌隆的表现。”
孙必振没有被缄默司的溢美之词打动,他苦笑着点燃第二根香烟,吸了一口,问道:
“你大可直接说实话,因为我不会记得这段经历。这也是我无论如何也要请你来的原因,就我所知,你从未泄密。”
缄默司低头笑了,“那我就说实话了?”
“说吧,反正我不会记得。”
“你这个自欺欺人的腌臜玩意,无数人因为你这个愚蠢的念头送了命!招募叛教者?只要叛教就为他们提供庇护?你知道我的学生如果叛教会如何吗?你知道会有多少人受牵连而死吗?你不知道!你这混蛋!我真有心杀了你,但是我发了誓!我他妈动不了你!妈的,武都运动会死了五名大祭司,五名!五名!!这都是因为你!我不认识的人我就不说了,科教的北风司、大灯塔的邪术司,这些人明明没有做什么奸恶的事情!他妈的,北风司甚至是科教的人,是你自己口口声声说的好人!因为你的决定,这些好人都死了!死了!!”
缄默司的脸上浮现出愤怒的地狱铭文,这些脏话不需要任何翻译,只是看见就会让人感到强烈的不适,但孙必振不为所动。
面对缄默司的怒火,孙必振轻笑一声,十指相交,缓缓言道:“诚然,你说的都对,但是不正确。我也知道这么做必定带来无辜之人的牺牲,肯定不对,所以我必须忘掉,我必须确保自己毫无动摇。”
“啐!”
缄默司朝孙必振啐了一口,孙必振倒也没生气,他缓缓擦掉脸上的唾沫,伸出了右手。
“开始吧,密教分子,我已经足够客气了,做完你该做的,然后速速离开武都,永远不要回来。”
缄默司满怀恶意地笑起来。
“你还会再见到我的,燕崇武,我知道,你一定还会为自己的执念做出自己都无法原谅的事情!你一定会再次需要我的,我敢打赌!”
“放心吧,在那之前,我恐怕已经死了,”孙必振掐灭第二支香烟,面不改色地说道:“干我们这行,平均工作寿命只有五年,今年是我整合猎巫部和国安部、成立防剿局的第十一年,这么算下来,我已经多活了六年,呵呵,就算我活到了十年后,局里再组织一次枭首,那时我也已经五十五岁了,早就退休了。”
说罢,燕崇武坚定地抖了抖自己的右手。
“你还在等什么?抓紧时间吧,你那个维族的学生可要等急了。”
记忆到此为止就中断了,这段来自燕崇武的记忆,在孙必振看来并不算苦恼,但对燕崇武而言,这段记忆或许是他不愿提起的苦痛回忆。
猎巫部是九七年成为防剿局的,如此说来,燕崇武正是在去年见到了缄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