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布雷德公爵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议长指出的苦恼是什么?”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自己想逃离的不是命运,而是家人。”
“……”
“我害怕你们会像阿米蒂埃公爵或巴鲁瓦公爵那样讨厌我。如果爸爸、哥哥们还有迪布雷德的大家讨厌我,我就无法像上辈子那样坚持下去,我真的非常非常害怕……”
迪布雷德公爵静静地看着泪流满面、呜咽着的蕾妮。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哭腔,让人难以听清,而且语无伦次,但父亲只是静静地听着。
故事快结束的时候,他向不知所措、充满恐惧的蕾妮伸出手,用手掌擦拭她湿漉漉的脸颊。
“不,不要讨厌我。不要讨厌……”
“如果我会因为你对我有所隐瞒就讨厌你,那我一开始就不会让你留下了。蕾妮,我比你想象的更早察觉到你身上有一些特别之处。而且那个……”
“您知道我有所隐瞒?”
父亲苦笑着抱起她。
“不,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把心都掏给这个小家伙。”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父亲把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低声说道:
“即使知道你假装中毒,我还是生气了,因为我是你的父亲。”
他一如既往的低沉嗓音,今天听起来却比春天的阳光还要温暖。
蕾妮的脸皱成一团,紧紧地抱住父亲的脖子。
“真难看。”
迪布雷德公爵开玩笑地说,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
蕾妮知道,对于一个一生都在压抑自己感情的人来说,今天他的话已经是最大限度的爱的表达了。
【真难看啊。】
很久以前听到的话突然浮现在脑海中。
从那时起,我就爱上你了。
意识到从那时起,那个总是对她说难听话的迪布雷德公爵就已经爱上了她,蕾妮放声大哭起来。
她现在不再需要金银珠宝,也不再需要豪华的宅邸和美味的饭菜。
“爸,爸爸……我不希望爸爸受伤。”
“嗯。”
“我,我不希望您为,为了我,变得危险。”
“……嗯。”
“我想一辈子做爸爸的女儿!”
抱着她的父亲用沙哑的声音低声说道:“嗯。”
*
西奥多看着像昏倒一样沉睡的蕾妮良久。
【不要生。】
【您说什么?不要生下我们的孩子?西奥多!】
【我没有信心爱我们的孩子。作为我的孩子出生,只会让他脚下铺满荆棘,就像我作为迪布雷德的长子一路走来一样。】
【天哪,西奥多。现在看来,你原来是个胆小鬼。】
【我……!】
【你害怕自己无法守护他,担心他会过上和你一样的生活。】
【你总是擅长曲解我的意思。】
【那么,你害怕这个孩子会像你对父亲那样,觊觎你的位置吗?你担心他会披着家人的外衣,却时刻寻找着杀死彼此的机会吗?】
【那倒更接近事实。就这样吧。所以,这个孩子不需要我这样的父母。】
他想起了过去,自己对怀着约翰的莉塞特说出那些无情话语的时刻。
那个双手抱胸,站姿不羁的坚强女人,无奈地笑了笑,把手放在隆起的腹部上,低声说道:
【不是只有父母才能养育孩子,孩子也能养育父母。他会教会你非常温柔的感情。】
【……】
【总有一天,孩子会让你成长起来的。】
那个人的话总是对的,这次也不例外。
不是他养育了蕾妮,而是蕾妮养育了他。她教会了他非常温柔的感情。
不计得失的愚钝。
明知如此却只能上当的恳切。
一滴眼泪就能让心揪痛的怜爱。
他抚摸着孩子的头发,柔软的发丝从指缝间滑落。
这时,他听到“咚”的一声,有人敲了敲墙壁。三个儿子站在敞开的门前看着他。
伊萨克最先走到沙发前,看着熟睡的蕾妮。
“真是睡得死沉,被人抱走都不知道。”
“毕竟哭得那么厉害。”
兄弟们从未见过一向成熟的妹妹哭得如此伤心。
他们看着像昏过去一样沉睡的孩子,无奈地笑了笑,然后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约翰问道:“您打算怎么办?”
“你是问我如何处理那些觊觎这孩子的人吗?”
亨利笑着耸了耸肩。
“当然不是。他们还不至于愚蠢到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记录在父亲的死亡名单上了。我们好奇的是蕾妮提到的独立。”
伊萨克用交握的双手托着后脑勺说道:
“那就做吧。做吧。这对我们来说也不是坏事。如果那个什么真正的命运之子来了,小不点会很危险,我们怎么能坐视不管呢?”
亨利皱起眉头,给蕾妮盖上毯子,开口说道:
“如果这事这么容易,早就独立了。迪布雷德的独立是扎根于这片领土上的人们的夙愿,但直到这一代都未能实现。”
一直静静听着儿子们说话的西奥多开口了:
“是啊,这不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事情。”
“是的,至少需要二十年——”
“十年。”
黑暗中,西奥多的眼神锐利地闪烁着。
“在新的命运之子开始‘仪式’之前,我们就独立。”
“为了不受帝国的干涉,仅仅成为公国是不够的。”
“为了孩子,即使是不可能的事情也要做到,这就是父母。”
“你看,哥哥们。我就说吧?父亲对小不点总是心软——”
“你们难道不是我的孩子吗?”
兄弟们瞪大眼睛,看着表情如常的西奥多。
“是?”
“你们也是我的孩子。”
他也能猜到儿子们不为人知的苦恼。
约翰的外貌和他如出一辙,但性格更像莉塞特。
他不是那种能像历代迪布雷德家主那样残忍严酷地对待领民和周围人的家伙。正因如此,他才作为长子更加拼命。
即使受伤也不能表现出疼痛,为了若无其事地做出违背本性的事情,他拼尽了全力。
相反,亨利和伊萨克因为不是长子而迷失了方向。
论才能,他们比任何人都优秀,但在以嫡长子继承为原则的帝国,他们没有施展能力的机会。对于家主来说,优秀的兄弟不是家人,而是政敌。
例如,贾贝琳的才能不亚于三位公子,虽然成为了分家的首领,但最终还是无法参与政治,只能依靠本家的补助金生活。
如果不是以代替女主人的空缺为名义,她恐怕会被束缚在领地的角落里,像人偶一样度过一生。
迪布雷德的次子和三子,正因为能力出众,才更不能抛头露面。
“如果迪布雷德独立,你们作为王族就会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
“……”
亨利和伊萨克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比兄弟中任何人都更有野心,但也很清楚自己位置的亨利深深地低下了头。
伊萨克鼻子发红,嘿嘿地笑着。
“啊,看来以后不能像现在这样游手好闲了!”
“……”
“对吧,二哥?嗯?怎么了,哥你哭了?”
“你这笨蛋……谁哭了。”
约翰看着打闹的弟弟们,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父亲……和其他父亲不一样。】
【其他父亲是什么样的?】
【其他父亲都爱自己的孩子。】
【约翰,孩子一出生就成为父母,其实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但是……】
【孩子会养育父母。总有一天,他也会成长为你们的父亲。】
父亲知道吗?
哭累了睡着的蕾妮知道吗?
是那个孩子让西奥多成长为了父亲。
是那个小小的孩子,将世界上最自私、最凶残的恶棍们培养成了家人。
约翰在温馨的景象中一直微笑着。
第二天下午,来到宅邸的议长看着蕾妮,眉头紧锁。
“一阵子不见,您都哭成金鱼眼了。”
“你这家伙!”
蕾妮气得涨红了脸,议长却轻笑出声。
“眼睛肿得像金鱼,但表情看起来很轻松,看来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蕾妮轻咳一声,把头扭到一边。
“议长,爸爸叫你去书房。”
“……今天就是我的死期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爸爸和哥哥们都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也知道你是‘我的人’了。”
蕾妮昨天明明只告诉了父亲一个人,但早上起床后,哥哥们就围过来问她:
“小不点,今天成人的思维还正常吗?”
蕾妮当时一脸茫然,亨利笑着说:
“看来今天还算正常,真有点可惜呢。”
‘看来是爸爸告诉他们的。’
而且哥哥们似乎已经原谅了她,这真是太好了。
议长叹了口气。
“看来今天真的在劫难逃了。”
“不过爸爸昨天已经原谅我了,所以……”
“您不说是您自己的事,但作为家臣的我知情不报,性质就不一样了。”
这倒是事实。议长是守护迪布雷德的元老院的最高负责人。明知道有危害迪布雷德的信息却不上报,这和叛徒没什么两样。
‘这也是我不能说出自己真实身份的原因之一。’
正当蕾妮苦恼的时候。
“蕾妮。”
楼梯上传来了声音,她猛地抬起头。
“亨利!”
跟在他身后一起下楼的还有约翰和伊萨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