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塾今日已开始放假,李志才难得没起大早,妻子知他平日念书辛苦,今晨也特意没叫醒他,还叫孩子玩耍时轻声些。
太阳升至半空,浓雾都还没消散,一辆马车缓行至李家门口,马车夫搓了搓冻僵的手,从车里找出贴有‘西大街宜兰巷李志才’地址的礼盒。
车夫上前敲门。
“这里是李志才,李秀才家吗?可有人在家?我是松雪斋送书的。”车夫抱着礼盒一边敲门,一边左右跺脚试图让身体暖和起来。
屋里响起小孩嬉笑叫娘的声音,车夫听到动静往后退了一步,稍等了一会,李志才的妻子丽娘打开大门。
丽娘开门见是生人,问:“这里是李志才家,请问郎君是?”
车夫笑着躬身,将手里的礼盒双手奉过去:“是便好,我是东街松雪斋送货的,这是李秀才在松雪斋订的书,烦请您查收。”
丽娘谨慎没接,疑惑道:“松雪斋的书?是那四言画本吗?前日我夫君才买了新刊的回来,你是不是送错了?”
车夫摇头道,“不是那四言本,是新书,应是李秀才前日在书铺预订的,要不娘子你把李秀才叫来问一问?”
丽娘颔首,拍了拍腿边探了半个头好奇的儿子,“去把你爹叫来。”
李志才的儿子李成噘着嘴说好,骑着竹马蹦蹦跳跳进屋去叫李志才。
车夫马车还有好些家的书没送,略微有些着急,频频伸头看李秀才出来了没。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
“丽娘,是松雪斋送书的?”李志才终于收拾好,抱着李成从屋里出来,道,“我前日是定了他家的新书。”
“抱歉,我忘记同夫人提这事儿,耽误你了。”李志才有些歉意,看他手上的礼盒,微微惊讶道,“怎么这么大书盒?不是说就是个传奇故事本吗?”
李秀才态度谦卑平和,车夫心里那点着急劲儿也散了,笑道:“新书都是这包装,这不是快过年了吗?掌柜的还叫人在里面附赠了窗花对联等小礼物嘞。”
车夫将礼盒送过去,按掌柜要求,对李秀才一家拱手拜年,“松雪斋提前贺贵客,新年福顺安康。”
松雪斋如此至诚贴心的服务,还让李秀才一家愣了愣,反应过来也笑着连连回礼祝福:“多谢多谢,也祝你们新年吉祥如意。”
车夫又掏出怀里的送货单子,叫李志才按过手印确认收货后,才驾车离开继续去送下一家。
丽娘脸上笑意未减,道:“如今卖书的都这般恳挚了吗?竟还给我们拜年送礼,这书多少钱?值得他们这样?”
“五两都不到,才四两九钱。”李志才摇了摇头,感叹道:“怕是城里唯有松雪斋一家书肆如此。走,咱们进屋看看这书盒里装了什么。”
丽娘掂了掂书盒的分量,还不轻,心想这新书好厚实。
回到屋里,李志才抱着李成坐到矮床上,靠着松软的靠背,舒服地叹了口气,“好在这矮床工匠年前打出来了,那松雪斋掌柜诚不欺我,这鹅毛填充的垫子,果真比书铺那张碎布填充的柔软。”
李成学着李志才的模样瘫在矮床上,说:“爹,这矮床真舒服,我想天天都躺在上面看书。”
丽娘对父子俩的惫懒模样有些嫌弃,动手拆开书盒上缠着的红绫,打开盒子,入目便是长河落日下,尉迟明悬在半空,甩枪前刺的画面。
红缨枪上的空白部分是《少年将军传奇》六个大字,字是特意请盛将军题的行书,武将行笔自带一股肃杀之气,让人看了这标题就不由得心紧了一瞬。
松雪斋的书如今都是白底封皮,还惯爱在封面上印图,与别家那只有孤零零几个标题字的磁青封皮比起来,松雪斋的书就贵气讲究许多。
丽娘先是被封面的俊俏少年郎吸引了注意,念出书皮上的字后,又指着标题旁的小字说:“第壹话?这书难道也要像四言画本一样,月月要出新刊?”
李志才想了想,颔首道:“确是,那松雪斋伙计好像说是每月初十出新本,若是这故事写得好,年后我再去买第贰话。”
李家祖上曾是富商,留下的产业也打理得不错,所以家境殷实,丽娘不会干涉李志才这随心所欲买书的习惯。
丽娘笑道:“夫君每回在松雪斋买回来的书都好,特别是那本《芙蓉食谱》,若是以后再有这类食谱,也劳烦夫君……”
李志才不等丽娘说完就答应道:“自然帮夫人买回来。夫人,快快看看这书讲了什么故事?不知文笔比之那《遇狐记》又如何。”
林大管事特意没将《少年将军传奇》的内容过多公开,就怕再次引发卖第一本彩印的轰动景象。年节时分,街上本就人头攒动,松雪斋宁愿少赚点银子也别再给盛将军添麻烦了。
因此李志才以为这新书就是市面常见的故事文本,最多像四言画本一样印了些彩图在里面。
李成也站在矮床上催促,丽娘拿起书,却从书里掉出来一张大页彩图,与封面上的图画一模一样,只是少了题字,大图的细节也更加精致。
李成看着大图哇哇乱叫,“好漂亮的画,娘,把这幅画挂在我屋里好不好?我好喜欢啊!”
李志才起身,拎起画的一角绷平画纸,赞叹道:“这松雪斋也太下血本了,书印得如此精美不说,竟然还送了大图,这难道也是印的?”
丽娘对上画里尉迟明坚毅的双眸,看得都要移不开眼了,脸微微羞红,要不是儿子先开了口,她都想把这画裱起来慢慢欣赏。
李志才把视线移向书盒,看到了压在下面的窗花,旁边还有一只红绫裹着的黑枝条,拿起黑枝条疑惑道:“这是什么?还有张小纸……这黑条叫炭笔?”
丽娘凑过来,说:“瞧着……像石黛,松雪斋送的是女子画眉用的物什?”
李志才细细读完小纸上的说明,拿起炭笔往纸上画了两笔,说:“并非石黛,而是为了便于随身携带用的笔,巧思,这笔真是巧思啊。”
李成急得抓耳挠腮,明明说看新故事,爹娘怎么又开始说起什么笔不笔的了,“爹,我要听故事!”
“好好好,这就给你念故事,莫急。”李志才无奈接过丽娘手里的书,揽着妻子坐到矮床上,一打开书页,三人齐齐愣住。
丽娘难以置信地摸了摸那白纸上的整片彩图,惊诧道:“这书……好像并不需要夫君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