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循声看去,身着杏色吊带百褶长裙的慕喜从二楼款款下来。她的长发用抓夹松松挽在后脑,整个人看上去慵懒松弛。
“哪有,夸你勤劳呢。”
季威说着将面前的椅子抽出来半米宽。
慕喜没立刻落座,而是冲着桑云心和孟景山和煦一笑:“下午一直在房间里画画,不知道家里来了贵客,失礼了。”
桑云心除了摆手说没关系,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应对这种场面。
比较起来孟景山就游刃有余多了。
“是我们叨扰了才对,早就听说慕总师承赵大师,一画难求。”
“我的技艺不过外公的十分之一,孟先生实在过奖了。”
桑云心真正接触过的世家小姐不多,但慕喜绝对是最有气质的一个。
管瑜也很有气质,但那种气质是来自丰厚家底加持的自信,而慕喜身上则多了些内敛和书香气。
偌大的季家老宅只剩下季威和慕喜两人居住,但房子里却并不冷清。桑云心粗略计算一下,光是露过面的保姆就有十二三个。
这些人或许称之为女佣更合适一些,他们都穿着墨绿色碎花长裙,胸前系着白色花边围裙,有一大半都是外国人。
除了最初带路的那个大姐,个个不超过三十岁。
在这里待久了,说不定会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这顿晚饭桑云心只能算吃个半饱,因为不太放得开,但慕喜比她吃得还少,用了小半碗米饭和一些素菜后便搁下了碗筷。
“两位,我还有些事,就先失陪了。”
直到她上楼以后,桑云心才忽然发现,从他们进门以后到现在,季威和慕喜一直都称他们‘两位’,花小月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不见了人影。
孟景山和季威要聊的东西不涉及这次的项目,所以饭后在季威的允准下,她在老宅子里逛了逛。
画廊里灯火通明,桑云心略懂一些画,但她仔细看了几幅名画之后发现这些居然都是赝品。
季家的家底殷实,犯不着挂假货,唯一的可能就是...
“这都是季太太自己画的。”
是那个带他们进门的大姐。
桑云心转身瞧着她,玩笑道:“大姐,你怎么不穿工作服啊?”
大姐手里拿着拖把正在拖地,闻言抬起头来努努嘴小声道:“穿那玩意儿干啥,热死人了。”
“那你不怕老板扣你工资啊?”
大姐用手肘撑着拖把杆子,嘿嘿一笑:“那不能,我可是家里的老人,我妈以前服侍过老太爷哩。”
桑云心干脆拉了两把椅子摆到一盆龟背竹旁边和她闲聊。
“大姐你累不累?来歇会儿吧。”
左右已经到下班时间了,大姐一屁股坐下来,顺势从兜里掏出个莲雾递给她。
“吃不?”
莲雾是F市的特产,c市确实很少有卖。不过就算有桑云心也不会买,因为这种水果比苹果还要无聊,嚼在嘴里没滋没味儿的。
“不了不了,我吃不太习惯。”
大姐跨擦咬下一大口,边嚼边问:“你是外地人吧?”
桑云心眼珠子转了转,腼腆一笑:“是啊,陪男朋友来拜访季总的,只可惜今天没见到季董。对了大姐,您应该见过吧?季董长什么样子啊?”
大姐又咬下一口,莲雾顿时只剩下了一个核,她嘴里包着果肉,吐字有些模糊。
“我看着长大的,你说见没见过?”
“比季总还帅?”
大姐将核扔进垃圾桶,面带一丝得意之色。
“不是我吹,大少爷可是我见过最帅的人,二少爷连他一根手指头都不如。你看那些穿得不伦不类的洋妞,就是二少爷不知道哪里弄回来的,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大姐在这个宅子生活了四十多年,眼看着主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保姆们也是一茬一茬的换,别说老太爷,就连老季董都没什么人知道了。
现在已经不是共同话题的问题,而是语言都不通。所以能遇到这么个对季安和感兴趣的人,她便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滔滔不绝。
桑云心在和她的交谈过程中,发现这个大姐对季威有一种莫名的敌意,尤其是和季安和对比的时候总是要有意无意的踩上一脚。但凭心而论,别的地方不了解,就长相这一块儿,季安和肯定是不如季威的。
没错,桑云心是故意撒谎找话题的,在来F市之前,有关季家的一切都被孟景山调查了个遍,其中就包括一些流传出来的季家成员的照片。
“唉!要是老先生还在多好啊,大少爷现在肯定也在家待得好好的。”
说到最后,大姐话语中的感叹多过倾诉。
桑云心觉得她话里有话,但不确定是什么意思,于是也模棱两可道:“这里是季董的家,想必等他恢复好了也就回来了呢。”
大姐摇摇头,压低声音凑上来。
“妹子我跟你说句实话,大少爷是伤透了心,不会回来的。”
桑云心感叹:“真是父子情深啊,但老先生肯定也不希望自己的离世给季董造成这么大的伤害吧!”
大姐四处看看,见周围没有人,又从兜里摸出一个莲雾咔嚓咔嚓咬起来。
“老先生就大少爷这一根独苗,当然对他好。不过呀,大少爷这人太单纯,只有被人欺负的份儿。”
“季董身边不是还有季总和慕总吗,而且他这么有钱,谁敢欺负他?”
大姐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但没再继续说下去。
从小在豪门底层生活,她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否则早就没这份工作了。
但桑云心有且只有这一次机会解惑,因为她和孟景山大概率已经没有机会再次来季宅了。
她撑着下巴,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天真可爱一些。
虽然这稍微有些困难。
“不过我听说豪门里也很复杂呢,是我的话也选拿着钱出国潇洒。”
这番话百分之九十都是出自真心,大姐被她一番话逗乐了,哈哈一笑:“那是咱们普通人的想法,你要是在这地方呆久了就知道,越是富裕的人啊就越不满足。即使已经拥有了很多东西,也总认为别人手里的才更好。”
桑云心:“可是强求来的也不一定会快乐啊。”
大姐:“哟,小姑娘,你都没有呢,咋知道不快乐?”
桑云心:“可是季董不就挺看得开的吗?”
大姐往椅背上一靠,深深的叹了口气:“他哪是看得开啊,是不得不看开。”
这个大姐知道的东西似乎挺多,桑云心心里着急,又不敢问得太明显惹人怀疑。
“小姑娘,你男朋友和二少爷是什么关系?”
桑云心笑了笑:“哪能和季总攀上关系,我们就是c市一小公司,这次和美时谈一个小项目,这不是季董不在才来找季总么。”
大姐肩膀放松了些,脚翘起一只二郎腿。
“我瞧你人好才提醒你,二少爷精着呢,让你男朋友长个心眼儿吧。”
做生意的人哪有不精的,她觉得季威还不一定能强过孟景山呢,但话肯定是不能这么直接倒的。
“呀!不会吧,我瞧着季总人长得可可爱爱的,怎么还表里不一呢?”
论如何与人快速拉近距离?当然是和对方一起说敌人的坏话!
大姐手指隔空往桑云心面上点了点。
“我就知道,你也被骗了吧?”
桑云心微微睁大双眼,惊讶道:“还有谁被骗了?”
大姐:“大少爷呗,还能有谁。我早就提醒他,这个二少爷不简单,可他偏偏不信,这下好了吧,被人家挤兑出公司了。”
桑云心:“天哪,这些豪门也太复杂了吧?我还以为季董真的是看破红尘提前退休呢。可是慕总不是还在吗?”
提起慕喜,大姐皱着眉面色有些复杂,过了一会儿才喃喃道:“都是命哟!”
这大姐不是什么守口如瓶的‘忠仆’,可能是季家最后一个在乎的人已经离开了,也可能是这些话在心里憋久了,桑云心没费太大的劲儿就从她嘴里撬了不少事。
大姐跟着母亲来到季家的时候实际上已经成年了,但因为只又初中文化,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才被迫留在这里做工。所幸季家给的工资不低,主人要求也不高,时间长了她也觉得这个工作其实还可以。
待的时间久了,知道的事情也就多了。
季家有一个遗传性的隐疾,那就是弱精症。
到了季安和这一代更是糟糕,和慕喜结婚到现在做了几年试管都没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