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枯城城楼上望去,远处的树林被大火侵蚀,由最开始的火光冲天到现在光秃秃的一片。大地还冒着白烟,夕阳照下,显得格外荒凉。
时清灼吃痛醒来,残缺的夕阳映在他的脸上,让苍白的脸带有一丝的生机。他大口的呼吸着,胸口的疼痛撕心裂肺,苦不堪言。
外边的守着的侍女纷纷进入,留在两边让出一条道。不知过了多久,一名身着朴素的人走进。
他蹲伏在时清灼身边,把脉之后便开始了医治。渐渐的,时清灼的呼吸平稳,又进入了昏迷。
再次确认时清灼无事,他便走出了门。夕阳西下,映的苍茫大地一片鲜红。逆光看去,看不清白无常的神情。
“白太傅,世子殿下已然无事,这段时日稍加休息,很快便能恢复。”他双手合十,身体微微前倾,“如今枯城山匪已除,谷吉衡虽不知下落,但此番做派,已然瞒不住。世子殿下的威名很快便会传遍整个竹南,甚至整个淮南。”
白无常神色忧郁,冷声道:“和尚,我警告你,别想打清灼的主意。都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可你杀了那么多人,若不是因为山火使得两城阻隔,你又恰会医术,否则你怎能站在这里?”
“阿弥陀佛,白太傅这话就没意思了。小僧手中所沾染的鲜血都是为民除害。”和尚邪魅一笑,再次说道:“白太傅,如今乱世,小僧只不过想要谋个活路。投奔于世子殿下,也没错吧?”
白无常望着不远处跪着的姜濉,没有说话。
自己与姜濉碰面之后,便迅速的离开寻找时清灼的身影。山头火势正盛,有人策马肆意传播谷吉衡已死的消息。他没有停下,感受着御风的位置。
等他找到时,时清灼靠在一棵倒下的枯树前,胸口的刀痕血淋淋的显露在他眼中。
那一刻,周围的山火也暖不了他周身的寒冷,他感觉自己的心跳也停滞一秒。
北倾是此次姜濉等人能够顺利夺下枯城的主要人物。他被山匪困于枯城内,当姜濉他们让城中剩余的山匪自相残杀时,他也混入其中,用自身的实力给姜濉等人省下了不少麻烦。
姜濉是时清灼的近侍,时清灼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他自然也逃不了责任。时清灼不是白无常,两者的近侍并不相同。
所以,姜濉也已经跪了几个时辰了。
“和尚,你的身份并不明了。据姜濉所说,你的实力不弱。可你在枯城受困那么久,并没有选择逃走。所以,你让我怎么敢相信你?”
北倾脸上浮现笑意,回答道:“太傅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明哲保身。谷吉衡待我不薄,有吃有穿,我为何要选择离开?”
“那你又为何要选择临时倒戈?”
“因为他是山匪啊!我可不屑与一众山匪为盟。既然世子殿下有剿灭山匪的想法,我在暗中相助,也算是为民除害。”
白无常嗤笑道:“见风使舵的小人。”
北倾不恼,只是笑着回答:“太傅可以这样理解。我从小在寺庙长大,可我却不想真正当一个和尚。后来山匪成灾,我的寺庙被毁。我想报仇,但谷吉衡的实力不弱,我是聪明人,只好选择隐藏实力。这一次我抓住了机会,虽然没有杀掉谷吉衡,不过也算让我出了口气。小僧这样解释,太傅可收起对我的敌意?”
“和尚,既然你背叛了一次谷吉衡,我又怎么敢相信你以后不会背叛清灼呢?”白无常渐渐的靠近他,周身的气息仿佛要将北倾生吞活剥,“我不敢相信你啊!”
北倾微微往后一退,他的双手合十在身前从未挪开,他说:“乱世之中,唯有选择明主才能活下去。如今世子殿下要在淮南做大动作,多一个可以保护他的人,也没有错。况且,小僧略懂一些医术,在关键时刻还是可以起到大作用的。”
白无常目光冰冷,视线从未从他身上挪过一次。而面对白无常的凝视,北倾毫无退缩之意。他脸上挂笑,让白无常看不清他说的是真是假。
“太傅,我若是真要害世子殿下,方才为他医治时我便可以动手脚,无需等到以后。”
夕阳渐渐落山,大地又要重归黑暗。借着最后的一丝光亮,白无常最终选择暂且相信他。
北倾说的不错,时清灼今后在淮南要做的事还很难,多一个有能力的人不是坏事。
“和尚,你最好能说到做到,保护好清灼。”他望着眼前紧闭的房门,情绪低沉,“清灼大致什么时候会醒?”
“说不准,或许今夜就会醒,最晚明日。殿下的伤挺吓人的,谷吉衡的鬼头刀不容小觑。我在枯城待了几年,谷吉衡很狡猾,他隐瞒自己的常用手是左手。想必殿下也是吃了这个亏。”
白无常烦躁的叹口气,说道:“这段时间你好好照顾好他,其他事情,等樟城的人到了再议。”
他说完,便离开了北倾的身边。后者朝着他的方向微微欠身,嘴中呢喃道:“阿弥陀佛。”
白无常来到姜濉身前,满打满算,姜濉也跪了快三个时辰了。若是让他真跪到时清灼醒来,他的双脚这几日都别再想活动。
“行了,起来吧。清灼没什么大事。”
“我身为世子殿下的近侍,却让他受了如此重的伤,该罚。”
白无常眉头一挑,看来姜濉是真的决心跟着时清灼了。他有些惊讶,还是开口道:“如今枯城山匪刚刚解决,整个枯城还有许多事需要做。你去统计枯城如今剩余的百姓,将他们的籍贯名字等记录在册。”
姜濉抬起头,疑惑的盯着白无常。
“看我做什么?难不成你还会医术,能在清灼醒来后为他医治?”他侧身让姜濉望向北倾,“这人今后跟你一样是清灼的近侍,可他我不放心,所以你今后替我多多看住他,不要让他做出伤害清灼的事。”
“太傅放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在殿下身边,是否有些太过随意?”
“这人的身份今后我会去慢慢查,你无需担心。”白无常将他从地上托起,道:“好了,现在去统计如今枯城的人数,再派人去数清楚枯城剩余的钱财与粮食。”
有了白无常的命令,姜濉也只好遵循。临走时,他刻意瞥了一眼北倾。这人身为出家人,行事却格外潇洒随意。
因为不知道时清灼究竟多久醒来,白无常只好在院内陪着他。这里是谷吉衡的府宅,他被赶走后,里边的所有侍女仆役也只好听从白无常的派遣。
枯城已经彻彻底底成为了山匪的统治地,里边已经没有任何淮南朝廷的官员。
今夜没有任何星光,风呼啸而过,白无常坐在院中,可以看见移动的云层。明明才晴没多久,怎么感觉又要降雨了?
浓茶散发着氤氲,白无常只觉得无限的惆怅。他用手轻轻触碰着唇间裂开的伤口,心思不由的拉远。
那一吻,实在是太冲动了。
他无奈的叹气,不停的在心中咒骂自己。明明都活了那么多年了,那么多年都没动过情,为何偏偏一动,还是自己的学生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闭着眼瘫倒在椅子上,嘴里小声嘟囔着:“傅瞑,筱桐,老温,我该怎么办呐?”
风忽然大了起来,带着一股冷气,让白无常无措的睁开了眼。他望着跑的飞快的黑云,心中不禁好奇:“怎么回事,这是要降温了吗?”
他端起茶微微一抿,苦涩中却带有一丝回甘的甜。他无奈的叹着气,将茶尽数倒在了地上。
“若是你们能听见我的心声,就请告诉我答案吧。”
忽然,房内传来动静。侍女们都开始焦急起来,白无常看见已经有人去寻北倾去了。他坐在原地,没有动作。
望着北倾再次进出,他也终于忍耐不住,抬脚急促的往前走去。他拦住了北倾,询问情况。
北倾浅浅笑道:“没曾想太傅竟一直在院中。世子殿下是被疼醒的,伤口如此严重,这个过程是必须要经历的。方才小僧进入时,世子殿下已经清醒很多,逢人就问太傅的下落。”
白无常没有回答他,也浑然没有在意他似笑非笑的模样。屏退所有人后,他才轻声抬脚走了进去。
屋内很黑,白无常却能精准的找到时清灼的位置。他脚步轻盈,没有发出任何的动静。
床头只有一盏烛火,微弱的它被风吹的摇曳,却也坚挺着没有熄灭。时清灼的脸色极其苍白,这副模样映在白无常心里,格外难受。
他的心好像被划出一道血痕,慢慢的往外渗出血。明明是自己放在心上好好保护的人,现在却成了这副模样。
白无常竟有些懊悔,自己真的没有给他施加太大的压力吗?
他往前走去,轻声来到了时清灼的床前。时清灼气息平稳,却又显得那么的脆弱。白无常心情复杂,一股无名怒火升起,却又被无尽的心疼熄灭。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时清灼苍白的脸。可手伸到一半,又停在了半空。刚才在外吹了不久的夜风,此刻自己的手冰凉似铁。
他无助的叹息,准备收回手时,一只温暖有力的手突然握住了他。
白无常全身一颤,再次看向时清灼,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深情的注视着自己。
两人都没有说话,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住了。若不是烛火飘忽不定的摇曳,白无常还难以回神。
他听见自己沙哑开口:“疼吗?”
这句话问完自己都忍不住的嘲笑自己。都伤成了这副模样,能不疼吗?
白无常感受到自己冰冷的手正在逐渐暖和,时清灼脸上写满了委屈二字,诉道:“很疼。”
这一瞬间,又是那极度复杂的心情。白无常不知所措,最后还是忍不住的厉声责备:“都说了让你去寻姜濉,你不听我的。现在好了,胸口上留下那么长一道伤口,以后还和我犟吗?”
时清灼眨巴着大眼,小声说道:“太傅,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也要有自己的想法。”
他忽然想起那两只暗中的羽箭,立刻出声道:“对了太傅,当时我与谷吉衡交手时,暗处有一人一直在放暗箭。但我感知不到那人的位置,想必特别厉害。若不是他,谷吉衡不可能伤到我!”
他说的激动,瞬间就扯到了自己胸口前的伤。这一下令他吃痛,脸上露出难受的表情。
白无常将他安抚好,又为他倒了杯水,看着他喝下,才开口道:“既然如此,说明暗中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人物。所以说清灼,今后不要再意气用事,考虑清楚后再做决定,明白了吗?”
时清灼委屈的点点头,他的手握的很紧,想要将白无常一直握在手里。
“太傅,姜濉呢?”
“我让他先去统计枯城百姓的信息了,现在山匪已除,枯城又没有淮南王室的人。现在的枯城,无疑就是你的城。”
时清灼心情大好,山匪一解决,两城就能彻底恢复安宁生活。而且,他们也有了钱财与粮食,就能慢慢的跟着他的计划实施。
就算这件事会将自己的踪迹暴露,可淮南王室却分不出手来阻止他。他们的主要兵力都去了寮城,也不可能大动周折的来顾及自己。
只要等自己的势力逐渐扩大,淮南王室就会被他拿下。无论现在的局势如何,淮南王室都已经是瓮中之鳖了。
白无常望着自己被握紧的手,想要抽离,却发现时清灼握的很紧。时清灼也是注意到了白无常的这一微小动作,神情瞬间慌乱。
“太傅,你要离开了吗?”
“我就来看看你伤势如何。既然你已经恢复,就好好休息。”
“我要太傅陪着我。”
白无常无言辩驳,他望着时清灼,心中的情绪无限翻涌。这一刻,他竟不知道该怎么找借口离开。
“太傅,如今山匪已灭,你是否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呢?”时清灼目光炽热,轻声问道:“太傅,你喜欢我吗?”
屋外夜风吹的窗户哗哗作响,白无常还是强硬的抽出手,走上前去关上。烛火摇曳,就像他的心那样,动荡不安。
他在时清灼焦急的注视下慢慢坐下,抬起头对上他炽热的目光,道:“清灼,对于这个问题,我想与你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