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好意思，让卓辉老大给我亲自上菜，受宠若惊啊。”
“哪里哪里，孙老板愿意请我喝酒，是我这个小小的服务员高攀了才对。”
“您这么大腕屈尊来大排档体验生活，我该向您学习才是。”
“孙老板您才辛苦呢，顶着政策压力守着个半死不活的街机厅，您才是抗压王。”
......
被夹在两个人中间的田昭此刻尴尬到了极点，他既不敢看左边闷头喝酒的孙琛，也不敢看右边满脸坏笑的卓辉。
毕竟他的身份实在是有点微妙了，一边是现任老板，一边是前任老大，属于是里外不当人的立场。
所以他能做的也只有拿着一根羊肉串慢慢啃，人畜无害的脸上写满了“你们千万别提到我”之类的话语。
“你也知道政策的事了？”孙琛挑了挑眉，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卓辉。
“谁不知道啊，火线老板都已经准备关门了，蓝旗也在四处联系人接手店面，全市就剩你们一家逗咖还在头铁的开着。”卓辉很满意孙琛的表情，“我还知道要不是文渊老板帮你们搭桥牵线，去年政策刚下来的时候你们就都该关门大吉了。”
这下轮到孙琛沉默了，他心里跟明镜的似的，卓辉说的每句话都是对的。
去年上面下达的街机厅禁令几乎是可以将整个行业赶尽杀绝的程度，而孙琛硬是靠着之前逗咖杯的影响赢得了文渊老板的赏识，在不大规模宣传的情况下继续保持着街机厅的经营。
但他再清楚不过，这绝不是长久之计，文渊保的了他们一时保不了一世，无非只是拖一阵子罢了，街机厅的关闭是不可逆转的结果了。
“那也没办法，上面的意思咱们也没法违抗，只能跟阴沟里的蚂蚁一样，苟延残喘呗。”
孙琛自嘲似的笑了笑，但田昭一眼就能看出他笑容里的悲凉，实在是过于明显了。
其实孙琛应该比任何人都难受吧，他凭借一腔热血回家乡开街机厅，说他只是为了赚钱那绝对是假的，如果没有发自内心的热爱，谁又能为了举办一场小小的比赛跑东跑西，这边拉赞助那边打广告。
孙琛告诉过田昭，他希望自己的街机厅能串联起那些热爱街机的人们，将这份热忱传递下去，让更多人体会到街机的魅力。
但是.......
这才刚刚起步，比赛办完才几个月不到，就要迎来一切的终章了吗......
田昭暗地里咬紧了牙关，他当然不甘心，他也清楚，孙琛更不会甘心的，他和那些玩家一样，无比热爱这里的一切，他又怎么会毫无负担地放手啊......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会更激动一点的......”
卓辉听着孙琛的话语，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将话题进行下去了。
诚然，他确实对这个曾经让自己吃尽苦头的男人心怀芥蒂，故意提起这个话题想让他难堪。
但不管怎么说二人至少在对街机的热爱上是一样的，失去了街机厅对他们来说其实都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所以现在应该想想街机厅倒了以后怎么谋生吧，卓辉老大你有什么地下拳馆的联系渠道吗，我可以去打打黑拳赚钱。”
孙琛挤出了个勉强的笑容，想开一些玩笑缓和一下气氛。
“哪有什么打黑拳的地方，你港片看多了吧......”卓辉笑不出来，只是微微叹了口气，“你女朋友不是搞乐队的吗，你学个什么玩意跟他们一起混呗。”
......
漫长的沉默。
田昭惊异地看着孙琛的脸，他从未见过孙琛这副模样，毫无波澜的脸上却是无比僵硬，似乎连开口在此刻都变成了难事。
“分了。”
“分了？！”
田昭猛地站起了身子，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孙琛，他可从来没听孙琛说起这回事。
顾榛很少来街机厅，但田昭知道，两人的关系应该是相当不错的，孙琛天天看《霍乱时期的爱情》就是为了学几句浪漫的话来逗人家开心。
虽然成年人谈恋爱分手也不算什么，但......田昭还是没办法接受，他清楚孙琛是个什么样的人，算是他见过最完美的大人了，顾榛又怎么会跟他分手呢......
“田昭你这小弟做的不够称职啊，老大情感上的事你是一点都不知道啊。”
卓辉拿起一根羊肉串吃了起来，微眯着眼看向了田昭。
“我，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啊？”田昭焦急地看向孙琛，希望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明明只是喝了点啤酒，孙琛此刻的脸已经有点泛红了，看起来他的酒量算是相当差的那种人。他只是朝田昭摇了摇手，示意他坐下。
“激动什么，我分手又不是你分手，田昭你得成熟点。”
孙琛没说别的，只是举起酒杯向卓辉伸了过去，而卓辉看着他上脸的样子，皱了皱眉头。
“孙老板你喝不了许多吧？”
“嗯？说这种话？喝，喝他娘的！”
孙琛醉了，他拿起酒杯先干为敬，随后有些吃力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卓辉看他这副模样也不多说什么，同样将杯中酒干了，没什么好说的，人家酒杯伸了过来干掉就完了，说再多也没什么意义。
“也有一阵子了吧，比赛办完了以后我跟她说了街机厅要关门的事，希望能得到她的意见。”
孙琛继续闷头吃起了羊肉串，然后看向了田昭，像是在看自己的弟弟一样，温柔地笑了。
“她却是一脸很高兴的样子，她说，街机厅关了就关了吧，有什么关系，让我去她的乐队给她当经理，拉赞助，搞巡演。”
......
“我从来没这么生气过，我问她如果你乐队解散了，我也这么告诉你，乐队解散了就解散了，有什么关系，你会怎么想？”
“然后我俩就大吵了一架，就这么分手了，没了。”孙琛闭着眼睛，嘴角微微上扬，却是难看到极点的苦笑，“她不理解我，我以为她会理解我的，但她其实根本不理解我。”
田昭怔住了，支支吾吾地问道：“你后来......没有去找她吗？”
“去了啊，才分手一个星期，她就和乐队里的吉他手搞在一起了，我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俩其实一直都在勾勾搭搭的，只是我一直不知道而已......”
“去他妈的！！！”
“田昭，坐下。”
卓辉按住了几乎要暴起的田昭，他从未看过田昭在自己身边有这么愤怒过，那副拳头攥紧的样子像是已经准备找人动手了。
“卓辉哥，如果是你遇到这种情况，难道你觉得我会忍得住吗？”
田昭话锋一转，直指卓辉。这倒是给卓辉问的一愣，虽然他的心里很高兴田昭能说出这种话，却也只是摇了摇头。
“成年人解决事情光靠意气用事是不行的，冷静点。”
“成年人成年人！都说成年人怎么样怎么样，成年人就应该躲在暗处什么都不做吗？成年人难道就是活该让人欺负的吗？！”
田昭紧咬着牙关，几乎是愤怒到了极点，此刻他所有的情绪挤压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了出来，对政策的不满，对孙琛的同情......
“那你说，你要怎么办？去那个吉他手家楼下蹲着他，摇人来把他暴揍一顿就解气了？”卓辉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尚且还有些稚嫩的小子。
“不然呢，这不都是你当初教我的吗？我们难道没有这样做过吗？”
卓辉不再说话，此刻他意识到了，自己当初给田昭恐怕树立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榜样，所以此刻他也实在是没有什么立场去指责这小子。
“啪！”
“嗷！”
几乎是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孙琛一巴掌拍在田昭的脑门上，疼得田昭立马喊出了声。
“臭小子，教你拳击是用来保护自己的，不是用来......打架斗殴的，你要是以后再敢有这种想法就跟我上台打完一场，看我不把你打成......猪头。”
孙琛摇摇晃晃的样子看着是已经喝到位了，他指着田昭，表情无比严肃。这是他郑重的警告，绝对不是在开玩笑，这点田昭也清楚。
“别跟孩子置气了，他还年轻，有血性是好事。”卓辉摇了摇头，站起身子向孙琛举杯，“孙老板我敬你一杯，谢谢你一直照顾田昭。”
“嗨，我没怎么照顾他，他知道怎么做对的事情，对吧田昭。”孙琛看着低头不语的田昭，又摸了摸他的黄毛，像是在安慰他。
又是一干而净，明明连一瓶啤酒都没喝完，孙琛就已经瘫坐在座位上半天说不出话来了。
“孙老板，就这样吧，我等会送你回去。”
“胡说，再拿一箱来，老子......还能喝！”
“别瞎闹嗷，吃，都是我自己烤的羊肉串，尝尝味道怎么样。”
看着孙琛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卓辉的心里却没有一点开心的意思，反而感受到了一股唇亡齿亡的伤感。
二人年龄差距不大，有着相同的热爱，都希望能自己的领域里有一番建树，却都被无情的现实击败了......看着他，卓辉简直就是在看过去刚开始自暴自弃的自己。
“唉，这里还有街机啊，卓辉老大借我几个币，我来打一打！”
只要不让他继续喝下去干什么都好说，卓辉挤出了一个笑容，从前台拿了几个硬币，和孙琛一起坐在了街机前，投入硬币。
只有田昭，他还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也没有说一句话。
“实不相瞒，虽然我很热爱街机，但我自己的水平其实很一般，也就跟路人差不多，和黎星柚柚这些天才没法比，卓辉老大你可别欺负我啊。”
“有人告诉过我，全力以赴才叫尊重对手，所以我不会留情的。”
“哈哈哈卓辉老大真是不解风情啊。”
孙琛选的是日本队，草薙京、二阶堂红丸、大门五郎，而卓辉还是他的老阵容，神乐千鹤、八神庵、表克里斯，从阵容上看卓辉确实没有一点留情的意思。
“看我，毒咬！荒咬！唉我靠串升龙了！死了！”
卓辉清楚了，孙琛的实力确实很弱，如果他自己参加比赛的话恐怕16强都进不去。
“雷光拳！打中了！哦也！大发电者！洗头！”
不得不说孙琛真是个闹腾的家伙，出一招都要喊上几嗓子，或许也只是因为他喝醉了。
“哎哟，卓辉老大这八神真的猛，压得我动弹不得。”
“毕竟也打了这么久了是吧。”
结果不出意外，在让了一个千鹤的情况下，卓辉的八神直接把孙琛的角色全部穿完了，再没留一丝余地。
“再来一个币！哎呀在街机厅都是别人冲我这么喊的，我都多少年没有自己喊过这些话了。”
泪水......
第二局开始，这次卓辉的千鹤也没有留手，又是一局穿三。
“真猛啊，再来一币！”
第三局，穿三。
“再来！”
第四局，穿三。
“不行啊我，再来！”
第五局，穿三......
“再来......”
第六局。
第七局。
第八局......
泪水从田昭的脸颊滑落，肆无忌惮地落在了桌面上......
整整打了十局，孙琛没有一局还手的机会，他刚才喝醉了以后的劲头似乎也消失了。
他捂着自己的脸，喘气急促又深沉，眼角处隐约能看见已经开始泛红，只是一场游戏而已，却成为了他所有负面情绪的抒发口......
“他妈的，这游戏，原来这么难的吗.......根本赢不了的啊。”
......
“根本赢不了啊......”
————
“砰！”
二人回过头，只见椅子被撞倒在地，田昭头也不回地破门而出，只留下了一桌的狼藉。
“唉，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卓辉叹了口气，不打算再去管他了。
“卓辉老大你的升龙真的稳健，完全没有失误过呢，根本跳不进来。”
孙琛擦去了自己眼角的泪水，朝着卓辉露出了笑容，好希望自己这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能够看起来从容一点。
“我，从来没别人说过，其实.......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根本就没法搓出来招，不是生理上的问题，是纯纯的心理作用。”
卓辉咬了咬牙，他放下了有些廉价的尊严，看向了面前这个无比脆弱的男人。
当一个需要拯救的人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会伸出自己的援手，哪怕是揭开自己的伤疤。
更何况.......
“是吗，怪不得你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呢。”孙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不知道，卓辉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
“我本来想着，我的人生价值是街机赋予的，但我变成了一个连招的搓不出来的废物，岂不是我的价值就全部消失了......”
“这......”
“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我的人生彻底堕落了下去，没有一丝意义，浑浑噩噩，一切都陷入了黑暗。”卓辉顿了顿，“直到......”
“直到？”
“直到那天在这里，在这个大排档，你一拳把我打醒了，你告诉我，我输掉的一切，都应该从街机上重新赢回来，让我参加你的比赛。”
“正是这场比赛，唤起了我所有的希望，我明白了很多以前根本不明白的事情，我变成了更好的我，再也没有堕落下去。”
“所以，我应该谢谢你，你的比赛赋予了我人生全新的意义，你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你做的不光是开了一家街机厅，举办了一场比赛，也是给了我一次自我救赎的机会，谢谢你。”
......
所以。
孙琛怔住了，他看向了卓辉，看向了街机的屏幕，又看向了自己手中的那枚泛黄的硬币。
我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吗？
泪水最终还是没能抑制住，如泉涌般肆意落下。
孙琛捂着自己的脸，失声痛哭着。年近三十的他，此刻哭的像个孩子，哭声响彻了整个大排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