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幕如墨般浸染,山庄已点起灯笼。
微光于幽暗中摇曳,散发出暖黄的光晕,将山庄装点得朦胧而神秘。
“你家公子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香樟树下,敏妲坐在一块石头上,咬牙切齿道。
她身姿紧绷,一只手搭在膝上,另一只手愤愤揪着地上草茎,连根拔起都浑然不觉。
腕间手链晃动,叮叮当当,似在附和她的怒意。
双眸仿若燃着两簇幽火,直勾勾盯着云泥院,似要将那个方向盯出窟窿来。
身着墨色劲装的却隐,局促立在一旁,往日干练全然不见,只剩满面愁容。
他双手交握在身前,听着敏妲的怒骂,嘴巴张了几张,愣是接不出半句话。
这句还未回应,敏妲又回头来问:
“却隐,你说你家公子有良心吗?本郡主这样掏心掏肺对他,他却……你说,他是不是喜欢我?却不敢承认!”
却隐 “啊” 了一声,眼珠一转,缓缓俯下身去,轻声细语哄道:
“郡主,别的小的不敢打包票,但我家公子对您,那绝对与旁的女子大不一样!”
敏妲嘴角下意识牵了牵,手中揪草的动作猛地一顿,像是被这话勾住了心神,随即抬头,目光灼灼地追问:“有何不同?”
却隐喉结滚动,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蹲到郡主跟前,双手比划着,硬着头皮瞎掰道:
“您瞧啊,您来了这山庄两三日,公子便鞍前马后陪了您两三日!除了您,小的还没见公子对哪个女子花过这般心思,费过这般功夫!”
敏妲微微低头,长睫轻掩住眸中思绪,稍作思索后,嘴角漾出一抹笑意来。
除了今日这般捉弄,苏云亦的确好好陪了她两日,连夜里她佯装肚子疼,使着小性子胡闹,他竟也未揭穿,安安分分在房中守了她两宿。
却隐见她终于展露笑颜,暗自松了口气,缓缓站起身。
这郡主真不好伺候!
夜风悠悠拂过,撩动着头顶香樟树繁茂的枝叶,沙沙作响。
却隐抬头,透着茂密层叠的树叶,看着黑漆漆的天,沉沉叹了一口气。
要说这敏妲,性子着实刁蛮,可对他家公子,却极好。
在边城那会儿,但凡遇着好吃的,或得了新奇玩意儿,必定会给公子送来;
碰上公子有啥麻烦,她定会不请自来,竭尽所能地帮衬;
要是有谁胆敢说公子不是,她能立马将那人打得闭了嘴……
但他着实弄不清公子的心思,对这敏妲,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他只知,公子对敏妲,一向迁就、纵容。
“那你家公子对那个女子如何?”
却隐正想着,不料敏妲冷不丁又冒出一问,尖下巴朝云泥院一点。
却隐身形一僵,心中暗暗叫苦,这问题怎一个比一个棘手?
早知道,他一开始就不该多嘴!
他正色地敷衍道:“这个,我不清楚。小的自来到洪县,整日忙得都没见过少夫人几回。”
一听这含糊其辞、欲盖弥彰的回话,敏妲气得扯起一把泥草,便朝却隐脸上扔去——却隐哪敢躲,只好闭眼受了。
嘴里吐着泥,却隐暗想,到底还是少夫人厉害,把个素来沉稳持重的公子,经常气得方寸大乱,想要杀人!
为了让少夫人在意自己,公子还故意中那毒箭,这苦肉计使得……
想到此,却隐难免发笑。见敏妲盯着自己,这才忙收住嘴角。
2
云泥院,简意轩。
叶苑苨将丫鬟遣出房,独坐在茶桌前,手握着筷子,戳着饭碗,对着满桌佳肴发呆。
心里仍在后悔,不该在那人面前哭哭啼啼,暴露心思。
这以后,还不知他要如何嘲笑她,捉弄她。
她觉得,一定是这几日自己睡得不好,才会生出在意他的错觉。
他这种阴晴不定、冷傲无情的人,她怎会心悦他?!
正想着,房门突然嘎吱一声被推开,一袭月白色锦袍的苏云亦,阴沉着脸走进来。
她慌忙低下头去,往嘴里扒了一口米饭。
他并未看她,径直往角落屏风后而去。
她咬着筷子悄摸望去,传来一阵窸窣声响,似乎是在更衣?
这会儿更的什么衣?
没一会儿,苏云亦着一身玄色锦袍走了出来。
脸色依旧冷峻,仿若寒夜中孤悬的冷月,散发着让人不敢靠近的清寒。
他迈着沉缓的步子朝她走来,她吓得不敢再看,回头盯着桌面,轻轻嚼着不知味道的米饭。
心道自己犯了什么事?他竟又是这副吓人的模样!
她哪知,他是在为敏妲的事发愁。
苏云亦走到她跟前,将她手中筷子轻巧夺下,搁到桌上。
随即,握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将还在愣怔的她,顺势拉起身来。
叶苑苨心头一慌,是要打她不成?!
口中未嚼好的米饭,霎时滚进喉咙,“咳咳咳……”
一阵呛咳,脸色涨红。
苏云亦眉心一皱,忙伸手轻拍她的背,将桌上茶水拿到她唇边喂她。
她却不领情,自己夺了去,喝了一口。
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那股堵塞感才稍稍褪去。
抬起呛出泪花的眼眸,迎面见他一副嫌弃自己笨手笨脚的阴冷表情。
她气急,要不是被他吓到,又冷不丁被拉起身,她怎会呛到?
她重重放下茶杯,壮着胆子朝他嚷道:“干嘛冷着个臭脸!我又怎么惹你了?要不是你,我会被呛到?!”
刚吼完,叶苑苨就后悔了。
只见他阴寒的眸子,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嘴角狠狠扯出一丝冷笑。
牙缝里挤出一句:“长本事了?竟敢冲我大呼小叫!”
叶苑苨闻言,心虚瞬间涌上脸颊,双唇紧抿,红晕一路漫至耳根。
她盯着苏云亦,长睫闪烁,手在桌边乱摸,下巴要抬不抬,一副想逞强发狠,却到底没胆的怂样……
苏云亦瞧在眼里,心头暗笑,当下便沉着脸佯装发怒,欺身逼近。
叶苑苨吓得腿一软,“扑通” 一声跌坐回椅子。
苏云亦顺势微微俯身,高大身形如乌云罩顶,威压扑面而来。
叶苑苨身子一僵,急忙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
苏云亦嘴角噙着笑,用手指勾起她的下巴,玩味道:“这会儿怎么不嚷了!嗯?”
叶苑苨被迫仰起脸,目光慌乱地闪躲,心中却在发狠。
下一秒,她眸光骤变,猛地抄起桌上茶杯,手腕一翻,“哗啦”一声,茶水兜头朝苏云亦狠狠泼去。
苏云亦正逗得起劲,哪知她会来这招。
茶水顺着他的额头、脸颊簌簌滚落,有几滴溅入眼中,他下意识紧闭双眼,整个人狼狈至极。
想到今儿竟被泼了两回茶水,苏云亦气不打一处来。
他直起身,伸手一把抹去脸上茶水,睁开眼来,双眼闪现戾气,仿若暗夜狼王被彻底激怒。
叶苑苨刚想咧嘴笑,瞧见他眼中戾气,急忙压住唇角。
不及解释几句,便见他身形一闪,猛地伸手扣住她后脑勺,低头压来。
叶苑苨双眼骤睁,惊呼尚卡在喉间,双唇已被他狠狠封住。
这个混蛋!她呆愣一瞬,刚欲挣扎,苏云亦却在她下唇轻咬一口,旋即放开。
她轻呲一声,伸手摸着微痛的下唇,呼呼喘着粗气,双颊绯红如熟透的云霞,眼眸水汽氤氲,怒瞪着他。
“替我更衣!”他直起身道,“一道去雅静堂用晚膳。”
她下意识反驳:“不去!”
“由不得你!”他伸手将她一把拎起来,往屏风后拉去。
她一边不情愿地走,一边嘟囔:“我去干什么,看你和那郡主卿卿我我,你侬我侬?”
一听此话,他顿下脚步,眉梢轻挑,道:“不想看?那你便将我看紧些,莫让人抢了去!”
叶苑苨瞬间红脸,慌道:“谁要把你看紧,你跟谁怎样,与我何干!”
“与你不相干?”他寒声发问,眼里盛着怒气。
她佯装不在意:“自然不相干!”
他气道:“那好,郡主心悦于我,我瞧她也不错,身份尊贵,且愿委身做妾,我今晚便纳了她!”
叶苑苨一听,眸中闪过一抹慌乱与惊惶,脸上的伪装差点维持不住。
苏云亦见她不搭话,转身欲走,叶苑苨下意识拽住他胳膊。
“干什么!”他故意道,心下却得意非常。
她气得心中闷痛,嗫嚅着嘴,却开不了口,只抓着他不放。
“不说?”他作势又要走,她抓得更紧,愤愤盯他,眼尾泛红。
见她着急又羞恼,他心情越发愉悦,唇畔含笑,眉梢轻扬,微微倾身,凑近她耳畔道:
“做什么抓着不放?莫不是,紧张你夫君?”嗓音刻意压低,带着几分沙哑,满是撩拨玩味。
听他如此说,她脸色一红,旋即放了手,背过身去。
哎,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呀!
她为何要这般在意他!他迟早都会三妻四妾的,不是吗?而自己迟早也要离开!
她这般安慰自己,努力压着胸间翻涌的苦涩感。
见她当真放了手,他心里便极不舒坦,瞬间没了逗弄她的兴致,心里悠悠升起一股怒火来。
“替我更衣!”他抬脚往屏风后走去,沉声吩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