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方平安疑惑地问了一句。
虎子是他们几人之中最稳重——最憨的那一个,只做事儿,不说话。
所以他才能快速攒够100工分,给他奶奶换了药酒。
六根稍微活泼一些,大头则是有点阴郁,不过对于村子,他们都是十分忠诚的。
一向抢着干活攒工分的虎子要请假,这不是小事儿。
“我……”被问到这个问题,虎子脸红了,很为难的样子。
而方平安还看到他背着个单肩书包,里面放着一个长长的……尖尖的东西。
“你包里放着啥?”方平安觉得不对劲了。
虎子奶奶这才注意到了,一把把书包抢了过来——
“哎哟喂,虎子,你这是弄啥嘞?”
打开一看,里面一把明晃晃的尖头菜刀。
“虎子,跟我说实话,你这是要去弄啥?”
方平安这么一问,虎子眼睛一红,眼泪都掉了出来。
“他们欺负我爸妈,欺人太甚了!”
“我要去跟他们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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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今天的电话,就是虎子爸妈那边打过来的,严格说起来是虎子爸妈的工头打来的。
他们在三线支援建设,但真正意义上的大规模三线建设是从64年开展的,是从1964年到1980年历时16年时间。
其核心时间段为1964年至1972年,横贯了“三个五年计划”。
这几年有“支援三线”这么个说法,也是大家伙在往自己脸上贴金。其实是在提前布局进行铁路公路的铺设,只有铁路和公路运输搞上去了,三线建设才可以顺利进行。
初期(1964-1969):大规模搬迁东部企业至三线地区,重点建设国防工业。
中期(1970-1975):完善基础设施,推进能源和原材料开发。
后期(1976-1980):调整和优化布局,部分项目因经济压力下马。
而这一切都建立在运输基础之上,所以先得修路。而虎子爸妈原本就是铁路工程队的,铁路修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
这两年他们刚好在参与成昆铁路的建设,于58年开工的。
通过虎子的叙述方平安才知道了事情的情况。
简单来说就是施工的过程中被当地村民给打了,虎子他爸胳膊折了,有点内伤,还在那边的医院卧床休养,他妈没什么大事儿。
但上面把事情给压了下来,给了一笔赔偿金,准备等他爸出院了就遣返,原因不清楚,但无非就是为了维护稳定呗。
但打人的没有伏法,自己爸妈受伤了却要忍气吞声,最后还得丢了工作遣返。
这虎子就忍不了这口气了,他要去给自己爸妈报仇。
听完以后,方平安也是脑壳一紧,你这家伙就这么虎的吗?
事情原因都没有搞清楚就要去报仇?再说了,铁路上都把事情压了下来,就证明这事儿已经完结了,你还想怎么办?
跟上头对着干?
那是铁路啊,又不是几家几户的拆迁。
别到时候仇没有报成,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可如果站在虎子的立场上来看,给自己父母报仇又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方平安可不能帮着虎子去报仇,怎么说呢,一来犯法,二来交情也没有到这个程度。
虎子奶奶拦着他劝道:“虎子,咱可别犯傻啊!你这可是犯法的!”
“你爸的伤没什么大事儿,休养一段时间就可以回来了,你要是出事儿了你让爸妈和你奶奶怎么活啊?!”
可虎子还是红着眼睛一言不发,这小子倔犟的很,颇有方平安当时要弄死贾东旭的风范。
方平安叹了一口气,如果说放着不管的话,这虎子十有八九得出事。
“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就算去了,报不了仇,反倒被打,你也要去?”
“是的,身为人子,我必须去。”
“……”
以己度人,如果自己老头子被打,方平安可能做的会更加过分。
“行吧,你去吧,把刀给放下。”方平安摇了摇头,即便是拦住虎子,保不准他也会什么时候溜走。
虎子见方平安许可了,便把刀交给了他奶奶,然后扭头就走。
虎子奶奶拦都拦不住,在那儿急得大叫。
可方平安最后挠了挠脑袋说道:“虎子,等等。”
虎子站住了,疑惑的回头看着方平安。
方平安叹了口气说道:“我跟你一起去看看情况,免得你一冲动就犯糊涂。”
虎子奶奶听方平安说要跟着去,对着方平安千恩万谢,又求他全须全尾的把虎子他们给带回来——
都求到了自己的头上,还能说啥呢?
自己的村民,自己得管啊,顺带把虎子爸妈的因果给了解了,也好。
起码有自己在,虎子吃不了亏。
村里的事情都交代了一下,方平安和虎子踏上了去成都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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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三天的时间,两人风尘仆仆地来到了地方——成昆铁路的峨眉至甘洛段。
该段开始进入山区,地形复杂,施工难度加大。
1961年正在建设的关键工程包括大渡河桥梁和部分隧道。
见了人以后,方平安和虎子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搞清楚了。
虎子爸妈所在的施工队在这里施工的时候,跟当地村民起了冲突,原因是虎子爸上山抓了只野鸡想要打打牙祭,但当地村民说这山上的东西都是他们村儿的,实际上村子离着这座小山有七八里路,但这事儿你就说不清楚了。
工程队毕竟是外来户,在铁路附近安营扎寨上山打点猎物就地取材也是常有的事儿,又没从你家田里偷东西。
但村民把这一片的山都看做了自己的囊中之物,也确实从建村时候开始,这一片就是他们打猎的范围。
所以这个事儿说不清楚。
要是平日里也就算了,但这是61年,大家食物都很缺乏,一只野鸡可不是小事儿。
他们村民就说虎子爸偷鸡,要押回大队里送公法办,实际上就是想把猎物给截下来,顺带罚虎子他爸,或者说工程队一点钱物。
而虎子他爸也不服,这山是荒山,离着你们村子七八公里呢,谁打的猎物就是谁的。
他和虎子他妈都等着这只野鸡补补身子呢,最近营养亏空的有点严重,大家都是一副菜色瘦弱的样子,想让自己把猎物让出去还赔钱,那不可能!
于是就吵起来,最后动了手。
工程队毕竟得维稳,不能说你到别人家门口开山修路还把人家给打一顿吧?
所以工程队这边比较克制,但村民一见这样,就更加跋扈了。
最后的结果,是虎子爸手被打折了,对方还把野鸡给抢了去,并且扬言到,谁再私自上山打猎,腿给打断!
工程队报了公安,但涉及到本地村民,还是个比较大的同姓的村子,最后也只能和稀泥。
而虎子他爸被打断了手,这伤筋动骨一百天,后面的重体力活十有八九也干不了,还不如回老家养着,等来年休养好了再看工程队到哪儿了,到时候再回来。
说是这么说,但到时候还有没有工作岗位,那就说不准了。
方平安听到这些也是挠头,这事儿不好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