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广播声音隐藏在寒风中,如破碎残片,在许寒山身畔纷扬。
终于捕捉到其中一段声音。他醒了。
来不及感受复生的喜悦,许寒山就发现,自己看不见了!
眼前是无尽的虚无。
不是黑暗,而是彻底的空无一物。
曾有人对他讲,若只睁开一只眼睛,那么,从另外那只闭上的眼睛里看到的,就是盲人的世界。
如今,许寒山眼前正是如此。他无法凭借光线的明暗变化,去分辨哪里是机场的玻璃外墙,哪里又是检票口。
无奈之下,他只能抬起发抖的手,勉强确认自己身边。
他的手缓缓伸向自己的眼眶,触碰到的只有两个毫无知觉的圆球。即便按压得稍用些力,也没有任何感觉,更不会有疼痛袭来。
于是他将手伸向别处。身下是钢制座椅,脚下是尖锐的玻璃碎片。
他的手指被碎片切出道道裂口,可奇怪的是,他竟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伤口处也没有一滴血流出。
头很疼,脑袋嗡嗡作响,不过比起那种死亡的体验,倒还能忍受。
“吴谦。青青。”
嗓子很干,说话极其费力。
许寒山尝试着用手撑着座椅,想要让身体站起来。
失败了。
腰部以下的身体,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他重重地又软倒在座位上。
在不知道被碎玻璃划开多少裂口后,许寒山终于触摸到一束柔软,滚烫的皮肤。
他的手实在是太凉,无论触碰到什么,都只会感觉到烫。
“寒……哥?”
同样虚弱的女声从身前传来:
“你,你……事吧!你的眼睛……!”
声音像是隔着三座山、两片雾,模糊不清。深呼吸,摒除一些耳鸣后,他才勉强能听明白每一个字。
“我没事。”
许寒山点了点头。
但在谢青青看来,他点头的方向,根本就不是对着自己,而是对着空无一人的碎窗之外。
“我看不见了,帮我去把吴谦叫醒,他应该就在我们附近。”
“好!”
许寒山听见一声重重的摔倒,紧接着是推搡和呼唤。
他知道,两人和自己上一次轮回时的状态差不多,虚弱到了极点。
正打算说话,他却感觉自己被人从腋下搀扶了起来:
“呼……哥,我,我去旁边给你找了台轮椅,你先坐着。”
许寒山把双手放在轮椅身侧握圈上,侧耳倾听周围声音,自己轻微调整,面对向检票口方向,说道:
“这一次,我们在机场要做的事情比较多。我的身体又成了这样,这段时间,就交给你们来处理这些事情了。”
他深呼吸几次,捱过蔓延的头痛,从大衣口袋中,摸索着掏出钢笔,接着说道:
“谢青青,这个给你用。你得在苦雨来临前,确认好机场广播室的位置,苦雨过后,立刻闯进去,把话筒抢到手里!”
“要是中间遇到危险,这个钢笔可以帮到你。”
一只灼热细腻的手,从他手中接过:
“好,没问题,我应该……说些什么呢?”
“咳!”
许寒山觉得胸腔都要碎了:
“先解释一下。”
“劫机这条路,可能是错误的。在这种情况下登上飞机的人,内心会有一种巨大的不安。”
“这不安就像一颗种子,一旦机上情况发生变化,便会迅速生根发芽,让他们变成厉鬼。”
“我们要欺骗他们。”
“让他们以为航班只是临时调整,并非劫机。当然,不可能所有人都相信这个借口,大部分不相信的人,也不会登上这班飞机。”
“还需要增加机上人数,尽可能多,越多越好。”
“当大多数人遵循机上行为规范时,其他人也会倾向于一同遵循。人数够多,这种气氛就可以压制住那几个刺头。他们在争吵前,一定会去考虑这么做的后果。”
他重新平复了很久:
“你可以在机场广播里说,到堪培拉的航班马上就要起飞,这是今天最后一班出境航班,由于特殊缘故,不查票,不安检。”
“传递这些信息就行,会有人上来的。”
“去吧。”
他抬起头,看向谢青青应该在的方向。
许寒山听见,细碎脚步声在自己身边停留了很久,直到微弱的啜泣声越来越远。
“大哥,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吴谦紧攥着手。
“当然。”
许寒山撕开外衣衣领,把衣领布料围绕眼睛打了个结,做出来一个临时眼罩:
“你在手机上存一下。”
他缓缓读出两个手机号。
“这是?难道说……”
吴谦一脸疑惑,随即恍然大悟。
原来在上一次轮回时,自己突然看到,许寒山从座位上消失,又重新出现,是真的,不是他的幻觉!
在那个时间,许寒山已经醒了过来,正在向着两人询问他们家人的手机号和大概位置!
“嗯,这是张勇妻子和那个女婴父亲的电话。我问过了,这个时间,他们离这儿应该不远。你去把他们接到飞机上。”
“真,真的没问题吗?手机……没信号才对啊。”
“现在确实没信号,不过在苦雨那一声雷后,就会恢复。不然你想想,之前咱们劫机闯卡时,他们用什么呼叫的支援?”
“去吧。要是没车,就去抢一辆越野车,能做到吗?”
“能行!”
许寒山身边响起衣服摩擦声,但还没有离开:
“快去快回,注意安全。搞不定就自己回来,没事。";
“还在这站着干什么?”
“可是大哥,你一个人?”
“我没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担心我了?快走吧。”
脚步声终于渐渐远去。
许寒山后背瞬间像是被一座山压得塌了下来:
“疼,疼疼疼……”
手指在轮椅握圈上使尽全力,他终于勉强让这铁疙瘩向前慢慢动了起来。
“还好还好,不是全身瘫痪。”
许寒山咽下一口锈味唾液,咬牙自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