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之的脸色在听到顾云澈夹枪带棒地说完后,变得有些难堪。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官服下摆,指节泛出青白色。
“不论如何...还是要多谢小侯爷肯割爱。”
男人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但表姑娘我今日是务必要带走的,说到底,她还是裴府的人。”
顾云澈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头也不抬回道:“紫玉灵芝再珍贵也不过是味药材,能救人一命,便是它的造化。”
“至于凝儿么...我还是觉得她在侯府应该会生活的更舒心,你说呢?裴大人...”
雨后的庭院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香。
一滴水珠从屋檐坠落,正巧打在裴之肩头,浸透了绯色官服的一小片。
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顾云澈。
“小侯爷别忘了,她是裴府的人!”
裴之修长的身体挺得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气势上更是不输顾云澈半分。
“若我执意如此呢?”
“顾小侯爷!”男人突然提高了声音,“表妹尚未婚配,还请小侯爷保全她在外的声誉!”
“只要你我不说,谁能知道凝儿在侯府养病?”
顾云澈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裴大人,你我心知肚明,沈姑娘在贵府过得并不好。”
裴之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拳,踉跄着后退半步。
他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
沈知凝在裴府的处境他是知道的,可纵然自己暗中帮助,却也不能面面俱到。
如今她的寒症久久未愈,恐怕也是府邸中的人做的手脚。
厢房内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
顾云澈神色一变,顾不上再与裴之周旋,转身快步走向房门。
裴之想要跟上,却被侍卫横臂拦住。
“裴大人请留步。”
侍卫声音沉稳,寸步不让。
裴之眸色微冷,还未开口。
身后的落雪已一步上前。
他刀鞘一横,冷声道:“我家公子要进去,谁敢拦?”
侍卫面色不变,仍挡在门前,语气恭敬却坚决:“小侯爷有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落雪冷笑一声,手指按在刀柄上,寒光微闪。
“你睁开狗眼看清楚了!裴公子如何算的做闲杂人等?那厢房中躺的可是裴府的姑娘,与你们侯府并无半分关系!”
侍卫依旧不动,只是微微侧身,将门挡得更严实了些。
他虽未拔刀,但身形挺拔如松,显然不会轻易退让。
裴之眯了眯眼,抬手示意落雪退下。
他盯着侍卫,淡淡道:“你倒是忠心。”
侍卫垂眸,面上不卑不亢:“职责所在。”
屋内,顾云澈已快步走到沈知凝床前,见她面色苍白,唇边还带着一丝血迹,眉头顿时紧锁。
他伸手探向她的额头,触手却不滚烫,应当只是体内的寒气尚未褪尽所致。
“怎么又咳嗽了?”
少年低声问到,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担忧。
沈知凝靠在软枕上,故作轻松:“无碍……只是喉咙有些痒。”
见她还在自己面前逞强,顾云澈抿唇,转身朝门外吩咐道:“来人,将侯府库房的那盒冰片膏取来。”
门口的侍卫闻言,立刻应声而去,丝毫不耽搁。
他起身倒了杯参茶递到她手中,“这冰片膏对于止咳平喘倒是有奇效,凝儿且先吃着试试,若是不好了,我再去找些旁的方子。”
沈知凝接过参茶喝了一口,干涸的嗓子瞬间就湿润了许多。
她轻轻抬眼看向门外,低声道:“可是表哥来了?”
“他若是知道我没有回府,定是要生气的...”
顾云澈握住她的手,安抚道:“不必理会,裴府那地方哪会适合你养病,还是呆在这里我更为放心。”
沈知凝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她平日虽然身体看着柔弱,可也从未生过这么久的病。
再加上张御医话语字里行间的意思,她心下此刻已有几分明白。
这次的病之所以久治未愈,不是天灾,更为人祸。
可如今裴之已经亲自上门要人,她在侯府躲着也不是个办法,但这裴府她也是实在不想回去....
“凝儿不必担心,”顾云澈轻抚她的鬓发,又道,“只要你不想走,那就没人能从我身边将你带走。”
沈知凝垂下眼睫,没有回答。
只是闭上眼,疲惫地靠在软枕上。
窗外,雨声渐歇。
唯有檐角滴落的水珠敲在青石上,声声清脆。
门外,裴之仍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望着紧闭的房门。
落雪站在他身侧,低声道:“大公子,要不要....”
男人抬手打断他的话,淡淡道:“不必。”
他转身,朝院外走去,背影冷峻。
落雪见状,只得跟上,临走前仍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裴之的皂靴踏过青石板上未干的雨水,玄色大氅在暮色中翻涌如云。
他走得极快,落雪抱着剑紧随其后,却在走出院门时听到自家公子突然顿住脚步。
“去查。”
裴之指尖摩挲着腰间玉佩。
“张太医今日出诊的医案,我要亥时前看到。”
细雨又落起来,沾湿了他鸦羽般的长睫。
侯府西厢的雕花窗棂透出暖黄烛光,沈知凝望着案上摇曳的灯影,忽然想起云安县的夏夜。
那时她尚且年幼,父亲总爱在庭院里教她辨认星子,紫藤花架下浮动的暗香,比上京任何名贵熏香都沁人心脾。
“顾云澈,我想回去。”
沈知凝突然开口,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安静的厢房里格外清晰。
药匙磕在碗沿的清脆声响打破了沉默。
顾云澈抬起头,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满是错愕。
他放下药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
“你...还是想回裴府吗?”
他声音微冷,却又强压着情绪,最终只是沉沉道,“裴府到底有什么好的,病成这样了,也要回去...还是说,你是因为那个人?”
沈知凝摇了摇头,狐裘下的手指攥紧了衣袖。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
夜雨刚停,院中那株不知名的野花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却仍倔强地挂在枝头。
“我想回云安县,回到沈府。”
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不是裴府,不是上京,是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