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村,泡在水里连续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一刻也不敢停。众人毫无形象的缩着身子躺在地上,树下墙根不能坐,也没有个挡雨的地方。索性就不管了,管他水坑泥坑,直接大剌剌地躺在雨地里。
楚禾看了崔婆子一眼,雨帽遮的还算严实,雨水没淋进衣服里。但整个人还是迷糊,身子不自觉的打着冷颤。
接过崔婆子,楚禾将人抱到小山坡后,倒出一碗红糖姜茶,喂了点热粥,又塞了几颗药丸。
问徐氏找了件厚实衣服,拿来给崔婆子套在雨衣下。忙完一切,老人挺不住沉沉睡去,村长也催着众人继续上路。
“陶叔,你背包裹吧,咱俩换着背阿奶。”
“好。”陶三之知道阿禾这是在为他着想,也没有逞强,当下接过包裹跟在崔婆子身侧。
将人轻轻托到背上,楚禾踏着前人脚印前进。
“轰!”地面震动,巨响传来。众人倏地转头看向声音传来之处。
“啊!”荨子湾所有人无一不捂嘴痛哭,为了自己的家,也为了还留在村里的人。
是牧南山,雨幕也遮不住弥漫的浓烟,一条奔腾的黑色泥流从早已塌陷的山体中冲出,咆哮着以万钧之势卷袭村庄。
众人站的高,听的真切,也看得清楚。
泥流如恶龙出江,如暴怒的野兽,裹挟着泥浆土块,巨石翻滚轰鸣,摧枯拉朽般破坏着所过一切事物,吞噬着所剩无几的田地庄稼。冲过村口,从村子中间霸道横行,转瞬间,房屋化为乌有。只看得到石流壮大几分,势头不减,继续往东涌去。
山上的人呆若木鸡,眼睁睁地看着村里留下的人听到声响四散逃开,拼命往高处爬去。但还未跑上几步就跌倒,没来得及爬起就被粘稠的泥浆吞没……
“啊!”几个老头哀声长喝,继而身子重重砸进水坑。
“爹!”
“爷爷!”
除了几家忙着救人,其他人都张着嘴,无声泪流,他们亲眼目睹着这惨象。
“没了,一切都没了……”家没了,彻底没了。
刘天德往前走了几步,双手用力抓着树干,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村子,怔怔地,喃喃:“就应该打晕了也要带出来的啊,是我的错,我的错。”说着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杜氏和儿女急忙走过去试图将人拉起,几个堂爷爷也颤颤巍巍地走过去劝说:“都是命啊,谁也救不了。”
背上传来动静:“小禾,我们又没有家了……”
崔婆子哑着嗓子,艰涩开口。
“活着就好。”
“是啊,我们还都活着……”
“啊!还让不让人活啊,放过我们吧,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啊?”缓过神来,众人忍不住哭出声来。
“扬民叔一家子还在村子啊!为什么好人就落了个这么个结果?”
“我们回不去了!什么都没了,都没了......”
“行了,逝者已去,我们还要继续苟活啊。赶路吧,等雨停了我们再回村给乡亲们收尸立棺。”刘回信也强忍泪水,狠狠给了儿子一巴掌。刘天德这才清醒过来,用力磕了几个响头后擦着眼睛爬了起来。
“给我走!我们不会忘了荨子湾,不会忘了死去的族人的!”刘天德手中棍子狠狠拍向脚下水坑,拼尽全力嘶喊出声。
“走!”有人也怒喊,扶起家人,扛起包袱就冲在最前面。
村里人悲愤又无助,只能将心中的不甘愤慨化为前行动力。
众人一言不发地埋头赶路,连不懂事的孩童也乖乖缩在自家爹的背上。
大雨滂沱,众人行尸走肉般爬着山路,摔跤的,掉到窟窿中的,滚到泥坡的,队伍一片混乱。
“我走不动了,你们走吧,我也活够了。”有老人尽力赶路也追不上队伍,深陷在泥里,已经没有力气动弹了。
“我家狗子实在是走不动了,要不歇会儿吧,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夏婆子实在是背不动孙子了,刘狗蛋吃力地在泥水里走了两步就哭着喊累,她实在是心疼。
“大伙儿万幸逃了出来,不想走的麻溜回去,别拖了其他人的行程,让别人陪你们一起送死!”
刘天德指着颓废的众人骂道,也不管亲疏,是否是长辈。
“我们要在天黑之前赶到镇上,落队的一律不管,自行跟上,出发!”说完铁青着脸走到队伍前。
一听这话,众人也顾不上悲伤,打起精神来努力赶路,拼命将脑海中的惨状摒除在外。
走了两步,刘天德又转身走了回去,扶起还在泥里挣扎的老汉,一把将人背在背上。
“孩子,我自己慢慢走吧,我能跟上。”刘平鹿挣扎着想下来自己走,但双腿被刘天德紧紧架着。
他鳏夫一个,无儿无女,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叔,我刚刚话重了点,您别在意,实在是赶路要紧啊。”刘天德头也不回,小声说着,脚步不停。
“我都知道的,你也不容易啊,一村子的人呢。”
刘有康回头看了眼自家爹,然后继续背着爷爷走在妹妹身边。
路过的几个村庄情况更加惨烈,整个村子都被周围倒塌的大山掩埋,连一砖一瓦都不曾露出,一丝活人迹象都没有。
到处都是土块石块堆在泥水中,路边的树木都被砸倒在地,不时还有凸起的石头从悬着的山上滚落。
“抓紧时间赶紧通过,不能停留,别被埋了。”刘天德仰头看着翘起悬在半空的石块,神色严峻,站在土堆一边挥手催赶着村人。
楚禾深一脚浅一脚地蹚着,其余人时不时一脚踏进淤泥里,费好大功夫才拔出腿来,另一只脚却又深陷进去。
好几户人家只得丢掉大件东西,只留贵重和必要东西。更糟的是,有老人孩子发起了高烧,昏迷不醒。
村里人自顾不暇,这时候谁还会帮忙呢?刘天德也没办法,只得自己来回跑。
整整一个时辰,全村人总算通过山坳。所有人再次瘫在地,第一次觉得这段山路是如此的绵延无尽。
急着赶路倒还不觉得,现在一休息,冷风混着冰雨让单薄的衣物毫无用处。虽是夏天,嘴里却能呵出淡薄白气,每个人都牙关打颤。地上的人受不住,艰难爬起紧贴着自家人抱团取暖。
楚禾还好,雨衣进水不多,不过手指泡的发白,连老茧都泡涨了。崔婆子精神尚可,也没在发热,楚禾心下稍安。
陶三之左边挨着陶老汉,右边搂着自家婆娘孩子,陶雅雯的帕子拧了又拧,不停擦着溅在脸上的雨水。陶雅宸开始还闹,现在也蔫着脑袋静静钻在徐氏怀里,目光呆呆的。
陶老汉只上身穿着蓑衣,虽然重了些。但没漏进一点雨水。
杨氏白着一张脸,脸侧用棉布密密遮着,耳朵上只用布条草草包扎,血水转眼就被雨水打散。媳妇弓着身子捂着肚子,陶四恩一脸焦急却束手无策,跑去求村长多歇一会儿也是垂头而回。
“花花,你再坚持会儿,马上就到镇上了啊。”陶四恩披着蓑衣将杨氏抱着走了一路,脸上的伤口被雨水冲开泡涨,摔倒了也将人护得紧紧的。即使现在累得腿僵手软,还是没能闲下来。将所有衣服都抖开裹在媳妇身上,从怀里拿出一块硬邦邦的饼子偷偷塞给杨氏。
“太冷了,村长,咱们赶紧走吧。”
“是啊,我得赶紧送儿子去医馆。”
“出发!”休息够了,难得大家要主动赶路,刘天德自是起身发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