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在庭院角落忙碌，用衣袖蹭了蹭冻红的鼻尖，脸颊旁的碎发早已被夜露浸湿。
公主的寝宫旁有一处露天石台，台上有个木盆，是宫女们洗衣用的，茂密的桂树后紧邻着宫墙。
石台上只有初雪一人，裙摆扎在腰间，哈着气搓衣，盆里的水不时溅到她的鞋袜上。
宫墙那头闪过一抹翠绿的衣袂，接着桂树轻轻摇晃，一张略显紧张的脸出现在桂树后：“初雪，怎么是你在此处，其他人呢？”
“都去准备中秋礼了。”单薄的身躯扭过来，鼻尖冻得通红，头稍稍垂着，声音很弱，“我白日里伺候不周，惹殿下不悦，被罚到这儿来了。”
依兰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衣物与她一同清洗起来，“你受苦了，你才来殿下身边不久，竟遭受如此……”
初雪面露难堪，呵出一口白气，“殿下身边的晓芙跟了她许久，更懂殿下的心思。”她顿了顿，像是鼓起勇气般说道：“依兰，你能不能求求陛下让我回太后身边伺候吧。”
温兰芝身边伺候的人颇多，再加上太后看起来虽然很年轻，但年纪摆在那里，基本不会同她们这些小丫鬟计较。
“恐怕难办。”依兰忙不迭地摇头，“殿下只是暂待几天，据说过了中秋便会离开，我实在不敢多嘴。”
依兰的面容稍显拘谨，打量着初雪满是不快的脸，叹口气道：“殿下年幼，是娇纵了点，我们做丫鬟的怎敢与她计较。”
她盯着初雪挂着水珠的脸，带着几分惋惜：“你刚入宫时是跟着陛下的，本以为有机会……却只能在这里苦熬。”
谁不知道当今天下不近女色呢？
初雪慌乱地看向四周，欲言又止，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她沉默片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这就是我的命，也没什么。”
“初雪，你跟在太后身边也有一段时日了，可是知道些什么？若有关殿下的，也一并说了，待我回禀了陛下，他或许会格外开恩。”
与初雪不同的是，依兰一直都是陛下的人，先前被下遣到玉清镇，也是陛下有意为之。
看着这个昔日的丫鬟，初雪眼中闪过一丝嫉恨，随即低垂着头，声音细若蚊蝇：“殿下似乎喜欢上了一个修士……”
依兰甩了甩衣物，说道：“修士？若是我下辈子投身到外域，做个修士也不错，这次凌大侠他们除魔有功，陛下要在中秋设宴款待他们。”
“凌大侠？”初雪眼中流露出一丝期许，“是凌风桦凌大侠吗？”
“是啊。”
“依兰你可以帮我打听他们现住何处吗？我……我有事找他们。”
“可以呀。”依兰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凑近了些许。
两人窃窃私语，窸萃的话音被夜风吹散。
少顷，依兰便匆匆离去，隐没在宫墙的暗影之中。
“哼，果不其然……”
公主寝殿的窗棂仿佛一幅画框，见证了这般隐秘的剧目，明争暗斗，波谲云诡。
窗内，凤岚与晓芙面面相觑，目光闪烁，“殿下，她果然是陛下派来的人，害得我们差点误以为是太后……”
“不要声张……”凤岚脸上写满愤懑，“毕竟不是亲生的，皇兄哪能真心待我们母女俩？”
凤岚不常在宫中，唯一在意的便是亲生母亲与自己离了心，因此宗门那边常常有什么好东西都往太后这里送。
但陛下显然看不惯她占着两头的行为，这次若不是发生僵尸袭城一事，恐怕陛下早就将她给打发走了。
咚咚咚——
有人叩响了颜忆昕的房门。
她开门抬眸望去，只见李公公满脸堆笑地走进殿内，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
“颜姑娘有礼了。”李公公恭敬地行礼，“陛下听闻颜姑娘夜间怕黑，特命奴才专程送来一宝物。”
李公公命人打开锦盒，手中慎重地捧着一块灵光玉。
“呀！好漂亮的宝石。”颜忆昕伸手拿起那颗灵光玉，满心惊叹地拿在手中细瞧，入手温润。
待看到那玉中流转的奇异光景和玉面上若隐若现的灵纹，声音不禁带了几分诧异，“真美……”
这这这……这不就是现代水晶球嘛，只不过水晶球需要插电才能发光，灵光玉完全不需要，只需注入一点点灵力即可。
修行者夜间出行必备，一看就是外域的东西。
李公公神情满是期待，不住地朝着屋内帝星澜的方向张望：“陛下说了，颜姑娘有时难免眼神不好，用这灵光玉开路最好不过了。”
颜忆昕已经知道陛下算是自己的小叔，如今听到长辈这么暗讽她找男人的眼光不行。
有些不太自然地回应道：“替我谢过陛下了，我眼神一向很好。”
她想要把灵光玉递还给李公公，可这位公公丝毫没有接过的意思。
她只好捧着灵光玉一边发窘一边赔笑：“公公，这灵光玉从何而来？”
“这是外域一位长老赠送的，陛下听说姑娘夜间需得点烛才能歇息，故而特命奴才送来给姑娘。”
颜忆昕听着，暗自思忖：说是顾念她怕黑，其实是暗讽她不应该与掳走她父亲之人的儿子走在一起吧？
啧啧，她可没有那种父债子偿的观念，何况星澜还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多谢陛下美意。”背后帝星澜的声音忽然传来。
颜忆昕回头一看，只见他已然起身走来，面色冷峻得仿佛千年玄冰，眉间似有一层寒霜。
帝星澜垂眸望着颜忆昕手中盈盈发光的灵光玉，凝视许久，平静地问她：“昕昕，喜欢吗？喜欢便留下。”
留……留下来？
人家都来当面说他的不是了，她哪敢留呀？
颜忆昕心中怪异的感觉愈发强烈，见帝星澜似乎也隐藏着某些情绪，干脆将灵光玉小心放在桌上，缩回手去：“还是算了……我不喜欢。”
“颜姑娘，这东西对你大有益处。”李公公赶忙解释道：“这也是陛下的一番心意，你瞧这玉莹润透光，触手生温，一眼便能看到内里，不似平常玉石，外表看着光润，内里不知有多少瑕疵呢。”
“我不是嫌它不好。”颜忆昕踌躇片刻，“公公，这玉虽好，可却不是我喜欢的，在我心里，若是我喜欢，就算有瑕疵又如何？”
“这……姑娘不要误会。”李公公一时语塞。
颜忆昕笑道：“麻烦公公白跑这一趟了。”
“那……着实可惜了。”李公公的笑容略显勉强，不过很快就找到了托词，“陛下吩咐了，若是您不要，奴才便给凤岚殿下送过去。”
“多谢公公了。”
李公公露出一个极为和善的笑，端起托盘上的玉，眯着眼向二人点头示意，迈着小碎步离开了。
帝星澜站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白色长衫外，随意披着的外袍一角拖在地上，好似哪家富贵公子刚从梦中惊醒，脸上的笑容尚未褪去，眼神却冰冷无比。
许久，他牵着颜忆昕转身走回榻边：“我可没有灵光玉给你，错过这一次，以后不一定还能遇上。”
颜忆昕满不在乎：“我有你就够了。”
随着幽影蛊的发作，理论上帝星澜最终会忘记颜忆昕，但目前还稳定着，他们都不知若是帝星澜真忘记她后，该当如何。
“若是那天被带走的是我，你当如何？”帝星澜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那我就去找你。”颜忆昕不假思索地答道，她紧紧拉住帝星澜的衣袖，仿佛在说一个不容置疑的誓言：“天涯海角，生死轮回，我都去找你。”
“若是我忘却你了呢？你会趁机抛弃我吗？”帝星澜又问。
“不会，那我就缠着你，让你再爱上我一次。”颜忆昕想也不想，依偎在他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