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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8年
夜幕像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沉甸甸地压在游乐园上空。
几盏悬挂在小吃摊上方的灯泡,倾洒出昏黄而柔和的灯光。
小吃摊的炉火闪烁不定,阿伯正专注地在铁板上翻烤着香肠,油脂滴落在铁板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升腾起一缕缕带着香味的烟雾。
他抬眼,一个高挑清瘦的背影,坐在小马扎上,身体前倾,专注地对付着眼前的街机。
一手紧握摇杆,手指灵活地在各个按键间跳跃游走,连招衔接得天衣无缝,时不时有胜利的提示音清脆响起。
阿伯把少年点的餐装进袋子里,刚要提醒他取餐。
少年终于打出最后操作——
win win win!
最高通关记录!
机器的出票口哗啦啦地吐着游戏奖励的彩票,直到吐无可吐,因为少年一次又一次刷新着自己创下的记录,不断叠加得分奖励。
他昨天凌晨摸来这里,在自动售币机将篮子装满,一直玩到现在,看样子是打算将这个游乐园摆出来的、能吐票的街机全部清空。
篮子里的游戏币花完了,他又再买,完全没考虑过最经济的玩法。
到点饿了就来阿伯这买吃的,然后又回去重新研究。
少年把铺在地上的、长长的、连续的彩票收拢,拿到收票机里清点数量。
“喂,这么多票,能兑换什么?”
少年接过阿伯递来的热狗,咬了一口,好奇问道。
阿伯呵呵一笑,跑到隔壁打气球的摊位,抱出一个彩色波点塑料袋包着的玩具熊,递到了少年面前。
没想到少年推了回去:“太丑,不要。”
“那……你看看摊子上有没有你想要的呗?”
少年绕到摊位,瞅了一眼,转身就走。
因为压根就没他感兴趣的东西。
“那你什么都不想要,你还费什么劲清空这些机子们的票?”
从专注状态中回过神来的他,被阿伯问到了。
他咬着热狗思忖一番,最后只是淡淡:“好玩,我没玩过这种游戏机。”
“嗯,确实,这种游戏机都几十年前的产物了,你们这些小年轻没见过也很正常。”
阿伯想了想,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小伙子,那啥,既然你啥都不想要……本来游戏币进了机器,没法给你退,我从账上支点,退你一部分钱,你不要把我机器砸了,好吗?”
少年有些噎住,这大爷一天天的都经历了什么?把他当无赖了?
“谁要砸你机器?我有钱。”
阿伯打量了一下少年,个高、瘦、一张无精打采的脸上五官俊秀,头发略长,怎么看,年纪都像个在校学生。
“不像,不过你不砸我机器就好……等等,你哪来的钱,喔天哪,我该不会摊上事了吧?!”
阿伯刚要松口气,随后又像想到什么少年犯销赃款,他瞬间又警觉了起来!
少年无奈地吃着面包,懒洋洋道:“我自己赚的,不是偷的抢的。”
“你是不是没有说‘骗的’?”
“嗯,骗的。”
“……”
“准确来说,不是骗的,是演的。”
“……”
“简单来说,我在网上冒充外包公司老板,帮我手底下一群游兵散勇设计师接单。
我的工作是在这边哄着甲方,让甲方心甘情愿出更多价钱来购买我们的服务;
又要整理甲方的需求,把甲方那些类似‘五彩斑斓的黑’这种抽象的要求转化成我们设计师能听懂的行话术语,甚至在我们设计师没空的时候,还要想办法把设计师完成一部分工作。”
“最近一单,一直合作的甲方一直以为我真的是外包公司老板,提出要给我们30万的报酬,给他们的吉祥物做一段动画。但前提条件是,他必须要来我公司当面和我谈。
我不想接,可是有个认识的设计师姐姐打算备孕,她需要钱,她希望我能接下这笔订单。
没错,我甚至不敢告诉我的属下,我只是一个高中生,我没有什么公司、没有什么员工、甚至我连办公室都没有,我上课的时候要骗他们说我在开会。
一直没有被拆穿,是因为我们一直都是线上办公,同事和同事之间连面都没见过。
我相当于接单中介,和甲方把价钱谈好,然后梳理好工作发给他们,到时候了收上来就行。
我刚入行的时候什么都不会,我还是冒充老板在网上招标,才收到设计师们递来的作品集和联系方式,通过请教他们我才学会了很多行话。后来他们就成了我手底下的‘员工’。
没办法,我只能再骗一次。
因为我太会哄甲方开心了,让他以为我的公司很有实力。
既然有实力,那场地得大吧?人员得多吧?
我的‘员工’们天南海北,我也没法真租个场地让他们过来,况且我就5个人,算不上气派。
没办法,我得解决问题。
我就想了个办法,我打印了不同岗位的简历,去各个创业园区里的公司里假装自己是面试者,面试完了,会有一个介绍公司内部环境的惯例。
我就在这个环节观察不同公司的位置、装修、人员数量……
从中筛选出我觉得合适的,我就会开始和负责行政的人谈,提出价钱,让他们把整个公司在非工作时间段‘租’给我。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可以把监控开着,丢了什么东西,后果我来承担。
很多公司拒绝我,不过无所谓,我早就习惯了。
最后还是让我找到了,还真有人答应。
那是一家初创公司,老板是个二代,场地搞得很大、装修很气派、又请了很多员工,最后却完全不赚钱,甚至公司每天开着,都是在烧他爸妈的钱。
我说让他把公司‘租’给我,他还很高兴,说这赔钱货终于有一天能给他赚钱了。
还有了新思路,干脆搞个专门‘出租’公司的公司……不过我觉得他的确没什么赚钱的头脑。
搞定了场地,我把原公司的logo换成我自己的,甲方那边很快就派人来找我谈,见到我有公司、有员工,呃,还有个给我端茶倒水的‘秘书’,合同很快就签了。
我付清了租金,拿到定金第一时间,就打到员工们的账上。
我白天要上课,晚上开会扮老总和甲方那边开会讨论制作细节,散会后还要自己整理好brief和日程排期给员工们,设计师们不会做的东西,我甚至还要自己再想办法给他们找老师,教他们怎么做。
我学东西很快,审美好,临场反应强,很多时候我一个人撑着,对面会觉得我真有一支千军万马。
无论多么难缠的甲方,我都会耐心倾听他们的要求,并试图理解他们想要的东西,甚至我不会让他们做论述题,我只会让他们做选择题。
因为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无所谓,我知道,只要让甲方心甘情愿掏钱,价钱到位了,好的出品都会有的,我的设计师们可是很优秀的。
工期赶完了,考试考完了,我拿到我该有的那一份钱就走了。
以上就是我的行骗经历……啊不,是演戏经历,直到工作干完,他们都不知道我还是一个高中生。”
少年说得流畅自然,不像是编的。
阿伯听得有些入神,点点头:“那干嘛不继续做?这年头挣钱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