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被夜色吞噬殆尽,浸满墨水的云朵之下是与天际相连的连绵黑影,黄昏时分的燥热已经被夜风带走大半。
天空中星星分外明亮,在月色加持下,月光伴着星辉而下,将夏夜下的李明月衬得分外好看。
陈曦和被元宝搀扶下了马车,抬眼看过去,不由哑然。
李明月提着灯笼站在小院外,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又是如何确定我今晚会来?”陈曦和满腔疑惑,不由开口询问:“若我今晚不来,你。。。”
“那我会放弃。”
李明月提着灯笼向前行了几步,将陈曦和脚下的路照得更亮上几分。
“太后的画像挂在藏书阁顶楼,而在这秦王宫,除了立政殿,其余地方我都可以畅通无阻。”
她将陈羲和引至院门前,轻轻一推门回头道:“凑巧,被罚跪那晚,我彻夜难免,去了藏书阁。”
“我想,您应该有许多话要问我。”她抬头看了天边的月亮一眼,又细细打量陈羲和容貌,眼里是陈羲和读不懂的情绪。
陈曦和微微皱眉,点了点头。
“正好,这些话憋在我心里很久了,太后若是想听,我可以和你彻夜长谈。”她微微一笑,率先进入门内,往前走时微微停了一下:“大监也一起进来听听吧。”
元宝皱眉,他不明白为何太后要连夜来找这个女人,在他看来,李明月离开陛下身边,简直是天大的喜事。
若是不是场合不对,他都想点鞭炮庆祝了。
“奴就不进了。”元宝在门外停住脚步,看向陈曦和:“奴怕夜里陛下睡不安稳,奴先回去候着,戌时,奴再来接您。
门外马车旁的守卫,奴留下保护太后,若有什么吩咐,太后尽管吩咐他们就是。”
李明月轻笑一声:“我劝大监还是听上一听,我要讲就是关于陛下病症的事,你看到的,认为的,坚信的,甚至维护的,未必就是真相。”
元宝一滞,眸中带了怒气,他刚想嘲讽李明月几句,陈曦和开口了:“元宝,你留下。”
元宝气闷:“诺。”
几人进屋,李明月让二人坐下,主动交代:“我刚从燕王那里回来。”
元宝嘲讽地勾了勾唇角,心下暗骂不要脸。
陈曦和却对燕王的事情兴致缺缺,她直接开门见山:“我看到了另一个赢稷,所以才来见你。
题外话就不聊了,我就直接问了,你对赢稷了解多少。”
李明月将泡开的茶推到陈曦和面前,声音细不可闻:“我认识赢稷时,他才十岁。”
在李明月断断续续的讲述中,陈曦和拼凑出了一个大概故事脉络。
李明月生下孩子第二年,他丈夫战死沙场,为了养活孩子,她做起了卖豆腐的营生。
认识赢稷那年,是他来燕国的半年后。
当日,她如往常一般出摊,却在街道拐角处见到赢稷被一群身穿锦衣的半大孩子围着拳打脚踢。
她当时本不想管,但与赢稷那一双空洞的眼睛对上时,她起了恻隐之心。
她将摊子推到安全的地方,然后便抱着切豆腐的菜刀冲向人群,想要将赢稷拉出人群,带着他逃命。
她想的很简单,暗子离着主巷不远,她只要跑的足够快,能带着赢稷冲出小巷,随后大吼一声,就有人能注意到他们,那些人就会有所收敛。
可是,她太高估自己了,才靠近几人,她就被冲出来的暗卫一脚踢出几丈远,而赢稷似乎不料她会救他,他那双无神的眸子闪过诧异与不解。
在她觉得自己要命丧当场时,她听到赢稷轻轻唤了一声:“出来。”
接着一群黑衣人便凭空出现,几招之下就将那些人处理了干净。
这时,李明月才明白这个少年有反抗的能力,她有些生气质问赢稷:“你为何不反抗,明明对于你来说,想要反抗很容易。”
“若是不反抗,他们打我几息就会觉得无趣离开。
而且,他们不敢下重手,不会挑露在衣服外面的地方下手。
但若我反抗了,我虽然不用挨打,但保护我的这些人就会暴露,远在王宫的那位便再也睡不着觉了。
我身边的那些在乎我的人,也再难以安睡。”
“我只是燕国最普通妇女,我不明白赢稷说的那些大道理,但他口中提到的王宫却让我下意识心惊肉跳。
我知道我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平了。”
李明月喝了口茶,眼眸垂下,苦笑一声:“所以我做了一个令我后悔终生的决定。
我请求成为赢稷的仆人,以求获得他的庇护,让我与我的孩子活下去。”
陈曦和下意识磨砂杯壁:“这时候的赢稷生病了没?”
李明月摇了摇头:“当时虽然过的艰难,但至少是有希望的。
赢稷总会在我耳边念叨,他说等他的荡兄坐稳王位,不再受魏太后的控制,他就能回去了。
回到大秦,见一见故人,重新过回无忧无虑的日子。”
“十岁的孩子又怎会知道人心易变。”陈曦和摇了摇头,笑赢稷天真:“若我没猜错,等赢荡登基后再未管过赢稷吧。”
李明月点了点头,她语气有些飘忽,神情也暗下去:“他左等右等,都等不来他的阿兄来接他。
来燕国的第三年,燕国太子被迎回,燕国时局稳定下来,也是他噩梦的开始。
秦国那边以助燕国太子回国掌权为条件,要求太子职将赢稷的命留在燕国。
自然,有人想杀他,也有无数人想要保他的命。
赢稷并未受到波及,反而是我们这些伺候的人受到了燕太子的报复。”
说到这李明月眸子中闪过深深的痛苦:“他让人绑了我的孩子,威胁我去东宫见他,而夕朝姐姐察觉到了我的异常,便尾随我而去。\"
李明月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本想着,若是救不回我的孩子,那我就死在东宫,绝不连累赢稷。”
一旁的元宝瞪大的眸子:“可是当时我带人去救你时,你说是你迷了路,所以走到了这东宫。。”
“我是想让你快些离开。”李明月将杯子放下:“夕照姑姑和我都明白。
太子的意图不过是想要拿捏我们这些人去威胁赢稷,当时的东宫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就等嬴稷自投罗网。
我们已经在他手中,何苦再搭上一个你。
只要你回去,禀明我背叛了他,他就会放弃我。
我求太子放过你,放过夕朝,我愿意成为他的细作,我愿意将赢稷所有动作都告诉他。
他答应了。
不过,他将你处以宫刑,而夕朝姑姑,他将她丢到了妓院,说,只要她能活着出来,就放了她。
可是,她没有走出来。”
李明月苦笑一声:“夕朝姑姑所经历的事情我也完完全全经历过。
只是,因为她受过教导,所以将贞洁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而我却因为自己的无知,觉得没有什么东西比生命重要。
所以,她死了,而我等到了赢稷的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