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将近时，人迹罕至的山道。
道旁的林子深处隐隐可听到野狼的低吼，地上疑似还吊着一口气的人已经彻底不出声了。
杂乱的雪地上顺着人形漫开血色的阴影，掺着泥地的土腥气扑鼻涌入。
是血腥气。
地上全是血。
无人问津的话，必死无疑。
谢锦珠原地踌躇片刻，最终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算我日行一善。”
“但你要是死在半道上了，那可就怨不得我了。”
谢锦珠找出一卷麻绳把晕死过去的人拖拽到马背上，挥鞭朝着冒出炊烟的村庄赶过去。
秀山屯，一个坐落在山峰夹缝中的小村子。
谢锦珠带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出现在村口，直接引发了轰动。
得知谢锦珠无恶意后，村里热心的老婆婆赶紧说：“先把人弄到村里，找老鬼来看看再说！”
谢锦珠顺着老婆婆的指引把累赘放下，一边给马喂草一边奇道：“这人不是你们村的吗？”
方圆几十里地就只有秀山屯这么一个有人烟的地方，还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老婆婆忍着心惊看过那人的脸，苦笑摇头：“不是。”
“我们村里没这号人，他是姑娘捡到的？”
谢锦珠说了个地点，老婆婆恍然叹气：“那大约是从秀峰崖上摔下来的。”
“秀峰崖上有山茶，雪顶茶尖更是价值连城，每年总有不要命的冒险去采摘，但摔下来丧命的也不少。”
运气好的侥幸能捡回一条命。
运气不好的，死在深山也无人知晓。
谢锦珠慢吞吞地唔了一声，扭头看到外头变大的雪势，索性就决定在这里借住一晚。
深雪夜路难行，不如休息好了再往前走。
谢锦珠正在跟老婆婆商量借住的时候，老婆婆提到的老鬼也拎着个药箱慢吞吞地来了。
老鬼的名号听着骇人，实际上却是个病弱书生的形象。
瞧着最多不过三十岁，一脸病色走路一步三喘，病歪歪的像是随时可奔赴阎罗殿。
老鬼放下药箱随手一搭脉，眉间聚起不耐：“都是散气的人了，还叫我来做什么？”
老婆婆惶然地啊了一声。
谢锦珠从善如流：“没救了吗？”
老鬼暴躁得很：“救不了，他这是……”
“那就让他死了吧。”
老鬼：“……”
谢锦珠非常坦然：“挺好的，还能全尸进坑呢。”
她要是不把人拉走，今晚就得进狼腹。
老鬼终于给了谢锦珠一个正眼，要笑不笑：“这位小娘子心够狠的啊。”
“生怕你夫君入土晚了？”
谢锦珠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哭笑不得地指了指自己：“谁夫君？”
“你……”
“先生，我没成婚呢。”
谢锦珠指了指气若游丝的野男人，一脸无辜：“他就是我顺手捡的，素不相识，一清二白。”
早知道还有挖坑埋尸的嫌疑，她就不多管闲事了！
老鬼显然不相信谢锦珠的话，反而是打开了自己的药箱嘲讽道：“是不是如你所说，等他活了就知道了。”
“出去。”
谢锦珠心说：你刚说的没救，现在怎么又……
一旁的老婆婆闻言却一脸欢喜，赶紧双手拉住谢锦珠说：“走走走，咱们先出去。”
“他说的有救，那就肯定还能活！”
谢锦珠顶着一头雾水被迫换了地方，站定了还在深感莫名：“不是，这都什么毛病啊？”
随口就给人分丈夫，脑子长泡啊？
谢锦珠踢飞脚边的雪，袖子一挽就去安顿自己的马。
屋内，去而复返的老婆婆端着一盆热水面露担心：“老鬼啊，这孩子还能活吗？”
老鬼青白的额角滚落一滴冷汗，把手中形状可怖的针刀刺入要害，手稳声沉沉：“能。”
“那个小娘子说了是捡的，你怎么能说……”
“他俩的衣服内里是同样质地，就连花纹针脚都是如出一辙。”
老鬼缓缓收手，微妙道：“她说他俩没关系，谁信啊？”
而且这吃人的世道，自己活命都尤其艰难。
一个孤身在外的女子，怎么可能会冒险救一个毫不相干的男人？
老婆婆难掩震惊地啊了一声。
老鬼粗暴地捏开床上那人的下巴，灌了一小瓶子药后冷笑道：“她想要他死，我偏要让他活！”
谢锦珠想的是不管野男人的死活，自己第二天就接着往下走。
然而天不遂人愿。
一夜过去，路上的积雪非但没有因为春风的缘故消散，反而是堆得更厚了。
谢锦珠一时走不了，站在简陋的小茅屋前兀自发愁。
可就在她斟酌接下来的行程时，身后却传来一声幽幽的：“女人果真心狠。”
谢锦珠嘴角狠狠一抽，转头看着好像更虚弱了的老鬼艰难道：“请问，阁下是在什么人的身上受过情伤吗？”
这该死的刻板印象都是哪儿冒出来的？
老鬼阴恻恻的，毫无征兆露出个笑：“屋里那个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谢锦珠再度无语凝噎。
老鬼却扬起了一抹恶趣味的讥诮：“可惜，他死不了。”
谢锦珠彻底木了脸，刚想说什么，就听到屋内传出了一声惊喜的声音：“哎呀，你醒了啊？”
“唉唉唉，你别急着下床啊！”
老婆婆慌得碰倒了屋里的盆，叮铃当啷的一阵响后，门口多了一个单手扶着门框的人。
谢锦珠打眼一看，心底不受控制地喔呦了一声。
昨天乱糟糟血糊糊的没顾得上细看，也不知道随手捡的是人是鬼。
但今天对方的头发被顺到了而后，露出的一张脸属实是……
令人惊艳！
月似眉梢锋起骨，皮白眸冷黑沉沉。
对方眼帘微微掀起，薄唇似剑拉得极紧，搭在门框上的手骨节修长，手背略起青筋。
几乎抵至头顶的低矮门梁在眉下落出一小片阴影，衬得眉眼幽深，缀出眼角的那一颗血痣越发耀眼。
面白似鬼，又带几分似妖非仙的艳丽。
怪好看的！
只是对方看自己的眼神……
谢锦珠狐疑往前走了一小步，谁知老鬼却突然说：“你俩什么关系？”
“她是不是你娘子？”
谢锦珠被气笑了：“哎，你这人是不是有点无理取闹了？”
“他就是我……”
“娘子？”
谢锦珠：“…………”
谢锦珠面无表情地看向发出声音的妖艳男鬼，一字一顿：“这么客气做什么？”
“你昨天还管我叫娘呢，这就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