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妤回到自渡斋中,满身疲倦。
吩咐拨云烧了满满一桶热水,调好水温,将月白色的衣裙褪下,整个人都没入到浴桶之中。
浴房外的拨云满脸的担忧,问碧桃:“小姐今日是怎么了?”
碧桃摇了摇头,她一直等在宫外的马车上,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小姐从宫里头出来便这样了。面无表情,像是很累的模样。也不大出声。”
两个丫鬟都忧心忡忡,等在浴房门口。
拨云越等越焦躁。
都已经过了半个时辰,水都要凉了,小姐却一直没有出来。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闯进去看看小姐怎么了。
‘吱呀’一声,门从内打开。
宋清妤一身家常衣裙,散落在肩的墨发上还滴着水珠。
浑身带着水汽,肌肤如白瓷般光洁,唇色却淡得近乎无色,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却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清冷。
目光平静扫过,仿佛连空气都染上了一层薄冰。
“换下来的衣裳扔掉吧。”淡漠的声音传来。
拨云赶紧应是,将宋清妤推进卧房之中。
“小姐,奴婢替您绞头发,莫要着凉。”
宋清妤任由拨云服侍她,绞干头发之后,晚膳都没用,便沉沉睡去。
灯火通明的谢府。
谢纵双手负在身后,看向跪在地上的谢英光与谢嫣然。
“你们简直太令我失望了。”他眉眼凌厉,像是一柄剑,刺向两人。
谢嫣然瑟缩着身子,有些害怕。
这还是头回,叔父对她发这么大的火。
“叔父,嫣然知错了。”她很乖觉地认错。
谢英光见她那害怕又小心翼翼的模样,直挺着腰背,沉声道:“义父,都是我的错。
是我执意要带嫣然去赴宴的,与她无关。”
谢纵冷笑出声:“谢英光,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谢英光渐渐垂下头,却仍旧护着谢嫣然:“义父,是我违背了您的命令,要打要罚全凭义父处置。”
“来人,将谢英光带下去,杖责五十。”
“谢义父。”谢英光头重重磕在地上。
谢纵的眼眸又看向谢嫣然,“嫣然,你不为英光求求情吗?”
谢嫣然眸光闪烁,她不明白谢纵的意思。
谢英光将所有的责任都揽了过去,他一人被杖责。若是她求情,岂不是也要担责。
门外,木板子落在谢英光背上的声音响起,闷闷的,沉重的。
她有些害怕,她不想被打。
“叔父,嫣然不该听大哥的话前去赴宴,嫣然再也不敢了。”
谢纵眸光低垂,眼中透着淡淡的哀伤与失望。
他挥了挥手,让人将谢嫣然送回房,并勒令她闭门思过一个月。
一旁的谢英年,从未见过神情这般落寞的谢纵。
在他心里,义父从来都是高大威武,无所不能。
可此刻却瞧见他鬓边的一丝银发,和那微微躬起的背,发觉原来义父也老了。
谢英年有些不忍:“义父...”
谢纵转身看向谢英年,眸色寂寂。
“英年啊,你可有什么也瞒着义父的?”
谢英年赶紧抱拳恭敬道:“英年不敢。”
“哦?你对衍王府意见很大?”谢纵语调淡然,却带着试探。
谢英年瞳色微变:“义父何出此言?”
“那怎的今日出手阻拦衍王府的二公子?”
谢纵觉得很不对劲,谢英年从来都是只听他的命令行事。
今日竟然在他还没示意的前提下,第一时间控制住了君晖。
而且...他从他的身上还察觉出了一抹杀意。
虽消散的很快,但到底存在过。
他与衍王府有过节?可也未曾听说过。
看来,他手底下的养子们,各个都有了私心。
谢英年怔忪,回过神来,恭敬道:“回义父,英年对衍王府并没有意见。
只是今日乃三皇子的庆功宴,陛下也看重非常。
若是被衍王府二公子给搅合了,恐怕会惹来陛下不喜。”
“到底咱们当时在场,如果没有控制住,英年担心会被陛下质疑玄衣卫的能力。”
谢纵的锐利的眼眸盯在谢英年的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良久,方才渐渐收回。
深深叹了一口气。
“英光受了伤,你给他送些伤药去。”
“是。”
谢英年垂下眼帘,他知道义父其实外冷内热。
外头的人都觉得义父杀人如麻,是个见血封喉的魔头。
可只有他们几人知晓,义父的心底有多么柔软。
“还有,上回让你打探的事情,有消息了吗?”
谢纵的眼眸看向谢英年,幽深又似乎没有焦点,更像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谢英光有些泄气:“没有。咱们的人只查到当年那位小姐是从金陵乘船发嫁到京都。
那日下船修整,睡在客栈之中。第二日便出发了。
客栈的人都不清楚她嫁的是京都哪家子弟。”
“义父可记得那位小姐的样貌?”
谢纵摇了摇头,“时间太长久了,整整十八年。既找不到便算了吧。”
他原本也没打算做什么,只想看看那位与他有过露水姻缘,被他强势用来做解药的女子如今过得怎么样。
既然她已经嫁人了,就不必再去打扰了。
总归也不过是想圆一个念想罢了。
谢英光见到谢纵神情越发寂寥,心中也有些不忍。
“义父或者可以问问大哥,他派人查过玉佩的下落,或许有可用的消息。”
谢纵没有说话,只挥了挥手,让谢英年退下。
夜渐渐萧瑟,谢纵一人躺在床上,脑中浮现出十八年前的那一幕幕场景。
那是个平平无奇的秋日,他奉皇命前往金陵,探查相思引的来源。
却不慎中招,为了不耽误公务,随意闯进一家客栈中。
强行与一女子发生关系,黑暗之中他只来得及留下半枚玉佩。
待药效一过他便匆匆追随歹人而去。
等他完成公务之后,回头来寻,被告知那女子已经退房。
有些愧疚,却很快便被繁杂又重要的公务给填满。
这么多年,他谢纵杀的全是该杀之人,办的也都是应办之事。
却唯独觉得对不起当初的那位女子。
年纪渐老,负罪感越重。
漆黑的夜,谢纵几不可闻地又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