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过来人,自然能察觉出傅家夫妇对明月的态度——并非不认可,但也称不上亲切,至少,比对她和沈庆云的热情程度,要冷了不止一分。
这种微妙的区别,若不是细心观察,怕是很难察觉。
可沈妈妈是个极敏锐的人。
比如傅妈妈在对明月说话时,语气是温和的,但却不像长辈对待自家儿媳妇那般亲近,而更像是对待一般客人,恰到好处的礼貌,恰到好处的分寸。
再比如傅爸爸,寒暄了一番后,他拍拍傅祈年的肩膀,道:“你酒味不小,早些休息,别在你母亲面前闹腾。”
傅祈年神色如常,懒懒应了一声:“知道了。”
傅爸爸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随即才转头吩咐高嫂:“带沈先生、沈夫人去客房休息。”
傅家招待客人的礼仪无可挑剔,客房布置得温馨大方,甚至连夜宵都备好了,足见傅家待客之周到。
沈庆云洗漱后躺下,很快就沉沉睡去,而沈妈妈却翻来覆去,久久难眠。
*
傅家夫妇回到房间,傅妈妈摘下耳环,随手放在梳妆台上,随后坐在镜前,缓缓抬眸看向镜中的自己,脸上的笑意逐渐淡了下来。
傅爸爸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回头便看见妻子神色若有所思,忍不住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揶揄:“怎么?还在琢磨你的新亲家?对这亲家还算满意?”
傅妈妈轻哼一声,伸手取下发簪,缓缓梳理长发,语气不急不缓:“沈家人的确如传闻所说,是有风度的。”
“哦?”傅爸爸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个风度?”
“沈庆云倒是个沉得住气的商人,言谈举止都很有分寸,虽不似政商圈子里那些圆滑世故的人,但胜在沉稳。沈太太也是个有教养的女人,举止得体,待人温和,但——”
她顿了顿,抬眸看向傅爸爸,唇角微微勾起,“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
傅爸爸闻言,笑意更深了几分:“你这话,什么意思?”
傅妈妈放下梳子,语气淡然:“她一直在观察我们。”
傅妈妈挑了挑眉,突然觉得孩子妈还是有点眼力见的,眼中闪过一丝欣赏:“能察觉出来就好,这位沈太太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温和。”
傅妈妈轻轻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擦着护手霜,语气淡淡:“她是个聪明人,一直在暗中观察我们对明月的态度,好似我们是坏人似的。”
“她是明月的亲生母亲,自然对女儿的处境上心。”
傅妈妈没说话,起身缓缓走向床,拿起床头的一杯温水,轻抿了一口,神色若有所思。
半晌,她放下杯子,叹了口气:“沈太太虽然表现得很得体,但她心里,怕是对我们有些不满。”
傅爸爸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这也正常。明月是他们沈家走失的女儿,如今找回来了,作为父母,自然希望她能过得好。”
傅妈妈抬眼看向傅爸爸,语气微冷:“所以他们觉得,在傅家,她过得不好?”
傅妈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吟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不好说。但沈太太的眼神,确实透着些许打量。”
傅妈妈冷笑了一声:“打量倒是没什么,我就怕——她们娘家人会心疼过头。哪个女人不是从媳妇熬成婆的,再说我也没有苛刻明月,只是觉得她上不了台面,和我合不来。”
傅爸爸抿了抿唇,伸手拉了床头灯的绳子,“睡觉吧。”
*
清晨的空气里弥漫着一丝檀香的气息,淡淡的,不浓烈,却能穿透沉静的氛围,直抵人的心神。
沈妈妈本就睡得不安稳,朦胧间嗅到这股香气,便缓缓睁开了眼睛。她侧耳静听,似乎有什么细微的声音在寂静的府邸里回荡。
“咚——咚——”
是木鱼声,节奏缓慢,富有韵律,与低声诵念的经文交织在一起,和檀香的味道交相呼应,带着一种静谧而庄重的气息。
她披上外衣,推门走了出去。
循着声音,她来到了傅家的一间侧厅。
房门半掩着,透过门缝,可以看见里面摆放着一张紫檀木的供桌,桌上供奉着一尊观音菩萨像,香炉里的青烟袅袅升腾,几支红烛静静燃烧,映照着供桌前跪坐的人影。
傅妈妈身着一袭素色长衫,端坐蒲团之上,手中捻着一串沉香佛珠,神色肃穆,口中轻声诵念经文。
她的面前,放着一本已经翻旧了的《金刚经》,书页微微泛黄,显然已被翻阅过无数次。她的身旁,还摆放着一个古朴的铜制木鱼,每敲一下,清脆的声音便在室内回荡,仿佛能直击人的心神。
沈妈妈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些微妙的触动。
她自己也有诵经的习惯,这些年来,为了找回明月,她虔心礼佛,祈求女儿能够平安归来。她相信因果,也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她抬步轻轻走了进去。
傅妈妈察觉到动静,微微侧头,目光落在沈妈妈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沈妈妈微微一笑,缓缓走到另一侧的蒲团前坐下,双手合十,闭上双眼,跟着诵念起佛经来。
两人没有交谈,只是各自诵经,木鱼声依旧缓慢而悠然地敲响,檀香的味道在静谧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一刻,她们之间似乎有了一种无言的共鸣。
一人是因祖上杀戮太重,故而向佛求心安;
一人是因丢失爱女多年,日日诵经祈愿团圆。
傅妈妈的眼神微微一动,诵经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她的心绪却不似方才那般平静。
这一早上的共诵经文,无形之中,似乎让她们的关系拉近了一分。
而这份微妙的变化,或许连她们自己都未曾察觉。
*
清晨的光透过窗帘洒进走廊,傅北辰小小的身影蹲坐在傅祈年夫妻房门前,细细的眉头微微拧着,稚嫩的小手抬起又放下,犹豫不决地盯着紧闭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