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侠和倪忠等人分别后,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霸王庄飞驰而去。
咱们再把时间倒回到之前。倪太守看到火光,倪忠为了护他,甘愿拼死迎上去,他只好自己找路逃命。在黑暗中,他瞧见有一条白亮亮的像蚰蜒般蜿蜒曲折的小路,便顺着这条路走去。走出小路,就到了大路。只见路旁的地里有个窝棚,里面透出灯光,他急忙跑过去,想借宿一晚。可看窝棚的人却不敢收留,说:“我们有主人,他每天都要来巡查。像你这样半夜来的,谁知道你是什么人呢?你先在这儿歇会儿,再去别处吧,省得让我们跟着担责任。”倪太守没办法,只能走出窝棚,另寻去处。刚走了几步,就看见那边一片火光,许多人朝这边赶来。倪太守心里一慌,脚下一乱,被道埂绊倒,怎么也爬不起来了。这时,火光已经越来越近,原来领头的正是马强。
原来,恶贼马强等到三更时分,从内室出来,打算到招贤馆请太守过来。就在这时,恶奴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报告:“空房的门开了,那主仆二人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马强一听,惊得瞪大了眼睛,如同听到了一声炸雷。只有黑妖狐智化和小诸葛沈仲元在心里暗暗高兴,可同时也很纳闷:“不知道是谁干的,竟然把他们俩放走了。”马强愣了好一会儿,问道:“这可怎么办才好?”这时,那些光棍们纷纷逞强,说道:“估计他们主仆二人没跑多远,不如大家骑马分头去追,追上抓回来再说。”马强听了,立刻吩咐备马,一面让人打着灯笼火把,在庄里四处搜查。结果发现花园后门开着,才知道他们是从里面逃走的。马强连忙带着恶奴和光棍们,打着灯笼火把,骑马追赶,朝着西北大路奔去。
追了好长时间,连个人影都没看见,他们只好勒马往回走。没想到在路旁的土坡上发现有人躺着,恶奴们连忙用灯笼一照,兴奋地喊道:“有了,有了!在这儿呢!”说着,小心翼翼地把人提到马强的马前。马强质问道:“你怎么敢开了花园后门,私自逃跑?”倪太守听了,心里想:“要是说出朱绛贞,岂不是又害了这个可怜的女子,成了恩将仇报的人?”于是,他大声回答:“你问我怎么逃脱的?是你家娘子可怜我,把我放了。”恶贼听了,气得暗暗咬牙,骂道:“好个不知轻重的贱人!差点误了大事。”接着吩咐把倪太守押回庄去。众恶奴簇拥着倪太守往回走。
没一会儿,就到了庄里。马强把倪太守关进地牢,严厉地吩咐众恶奴:“你们给我好好看着,可别再出岔子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没去招贤馆,而是气冲冲地径直来到后面,见到郭氏,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暴躁地吼道:“好啊!你这个贱人,不管事情轻重,竟敢擅自放走太守!到底什么意思?”只见郭氏坐在床上,手肘撑在膝盖上,手里拿着耳挖勺剔着牙,连理都不理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问道:“什么太守?你跟我嚷嚷什么!”马强说:“就是那个斯文秀士和老仆人。”郭氏啐了一口,骂道:“瞎扯!满嘴喷粪!刚才不是我和你一起吃饭吗?我动都没动一下,你见我离开这个地方了吗?”马强听了,猛地醒悟过来,心想:“对啊,从初更吃饭到三更,她确实没出去过。”于是,他立刻收起怒气,赔着笑脸说:“是我错怪你了。”转身就要走。郭氏喊道:“你回来。你就这么咋咋呼呼地闹了一阵就走啊,还说点什么呢?”马强笑着说:“是我太急躁了。等我们商量好了,回来再给你赔不是。”郭氏说:“你别跟我耍嘴皮子。我问你,你刚才说放了太守,难道他们跑了?”马强拍着手说:“可不是嘛。我们骑马四处找,好不容易才把太守单独抓回来了。”郭氏听了,冷笑一声,说:“好啊!你就等着吃官司吧。”马强疑惑地问:“什么官司?”郭氏说:“你要抓,就该把主仆一起抓回来呀。你为什么把老仆人放跑了?他这一去,不是去告状,就是去调兵。那些巡检、守备、千把总听说太守被咱们抓了,能不来跟咱们要人?这乱子可就大了!”马强听了,急得直搓手,说:“不好,不好!我得和他们商量商量。”说完,就往招贤馆跑去。郭氏这边叫朱绛贞拿东西,却怎么也找不到朱绛贞,连所有箱柜上的钥匙都不见了,这才知道是朱绛贞把太守放走了,她还不知道连锦娘也被放走了。
再说马强到了招贤馆,把郭氏的话跟众人说了。沈仲元听了,没有吭声。智化假装没听见,好像被吓呆了一样。只听那些光棍们说:“兵来将挡。事到如今,没别的办法了。不如把太守杀了,以绝后患。明天就算有兵来,就说没这回事,只要咬紧牙关,坚决不承认,他们也没办法。太守又怎样?员外,您要是能把这场官司扛过去,那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要不然,还有我们众人齐心协力,把您救出来,咱们一起去襄阳造反,岂不妙哉?”马强听了,顿时豪情万丈,威风凛凛,立刻叫来马勇,给了他一把钢刀,让他去地牢把太守杀掉,然后把尸体扔到后园的井里。黑妖狐智化听了,说:“我帮着马勇一起去。”马强说:“贤弟要是去,那就更好了。”
二人离开招贤馆,来到地牢。智化见有人看守,就对众恶奴说:“你们都去歇着吧。我们奉员外之命来这儿看守,再有什么闪失,由我们二人承担。”众人听了,都乐得去休息,一哄而散。马勇问:“智爷为什么把他们支走?”智化说:“杀太守这可是机密事,怎么能让众人知道呢?”马勇说:“还是您想得周到。”进了地牢,智化在前,马勇在后。智化回身说:“把刀给我。”马勇把刀递过去。智化接过刀,顺势先把马勇杀了,回头对倪太守说:“稍等一下,我来救你。”说完,提着马勇的尸首,来到后园,扔进井里。他急忙回到地牢一看,糟了!太守不见了。智化这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突然醒悟过来:“对了,肯定是沈仲元见我跟着马勇来了,猜到了我的意图,他一定是把太守救出去了。”可又一想:“不好!人心难测,说不定他又去邀功请赏了。我得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智化立刻跃身上房,像一只敏捷的猿猴,动作轻巧地来到招贤馆房上,偷偷往里看,里面没什么动静,而且沈仲元正和马强说话呢。黑妖狐心想:“这太守到底去哪儿了?我去庄外看看。”于是,他从招贤馆抽身,翻墙来到庄外,仔细观察,发现有一个人影,跑进了树林里。智化立刻伏下身子,追进树林,只听有人喊道:“智贤弟,我在这儿。”黑妖狐仔细一看,高兴地说:“原来是欧阳兄啊!”北侠说:“正是。”黑妖狐说:“太好了,有帮手了。太守在哪儿?”北侠说:“那棵树下就是。”智化看到了。三人商量,决定明天二更去抓马强,让智化在里面做内应。倪太守说:“多谢二位义士搭救。只是我从昨天开始一直到五更,日夜操劳,实在是累得骨软筋酥,而且我不认识路,这可怎么办呢?”
正说着,只听到嗒嗒的马蹄声,一个人骑马来到林前,跳下马,悄悄说:“师父,弟子把太守的马偷来了。”智化听出是艾虎的声音,说:“你来的正好,快把马拉过来。”北侠问:“这小孩子是谁?怎么有这么大的本事?”智化说:“是我的徒弟,胆子很大。过来见过欧阳伯父。”艾虎连忙作了个揖。北侠说:“你们师徒赶紧回去,省得别人起疑。我把太守送到衙署就行了。”说完,三人握手道别。
智化和小爷艾虎往庄里走,路上智化问艾虎:“你是怎么把马偷来的?”艾虎一脸得意,兴致勃勃地说:“我暗中跟着您到地牢前,见您把马勇杀了,就知道您要救太守。我担心太守身体虚弱,胆子又小,逃跑时会有困难,所以偷偷把马准备好了。原本打算在树林里等着,没想到您和太守来得这么快。”智化笑着说:“你还不知道吧,太守其实是你欧阳伯父救的。”艾虎眼睛一亮,好奇地问:“这欧阳伯父,是不是您常提起的紫髯伯呀?”智化点头说:“正是。”艾虎一听,跺了跺脚,满脸遗憾地说:“可惜当时太黑了,没能瞧见他老人家的模样。”智化神秘兮兮地悄悄说:“你别着急,明晚二更,他还会来的。”艾虎听了,心里明白,也不再往下追问。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庄前。智化叮嘱道:“咱们各自找路进去,别一起走。”艾虎自信满满地说:“我还从那边进去。”说完,像一道黑色的闪电,“飕”的一声就上了高墙,一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智化看着艾虎的背影,暗暗欢喜,随后也翻墙来到地牢,又重新往招贤馆走去,对众人说马勇去后花园井里扔尸骸了。
另一边,北侠护送倪太守,一路上把朱绛贞和倪忠相遇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一个在马上,一个在步行,两人的速度配合得恰到好处,就像事先商量好的一样。眼看着天快亮了,离府衙也不远了,北侠说:“大老爷,前面就是您的衙门了,我就不便再往前走了。”倪继祖连忙下马,感激地说:“多亏恩公搭救,为何不到我的衙门,让我略表酬谢之意呢?”北侠推辞道:“我要是跟着您到衙门,恐怕会引起别人的猜疑和议论。大老爷只要记得派人,千万别误了大事。”倪太守问:“咱们定在什么地方见面呢?”北侠回答:“离霸王庄南二里有个瘟神庙,我在那里专门等您。最迟,掌灯的时候一定要会合。”倪太守把这话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北侠说完,转身就消失在了晨雾之中,仿佛他从未出现过一样。
太守重新上马,慢悠悠地前行,不一会儿就到了衙前。门口的差役们连忙接过马匹,把他引到书房,书房小童余庆前来参拜。倪太守问:“倪忠回来了吗?”余庆禀告说:“还没有回来。”在伺候太守净面、更衣、喝茶的时候,余庆请示:“老爷,在哪里摆饭呢?”太守说:“饭先等一等,等倪忠回来再吃。”余庆又说:“老爷您先吃些点心,喝点汤吧。”太守点了点头。余庆没一会儿就捧来大红漆盒,摆上小菜、热气腾腾的点心和美味的羹汤。太守吃完后,在书房休息,心里一直盼着倪忠回来,见他迟迟未归,心里不禁有些着急,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好不容易等到了午刻,倪忠才回来,得知主人已经先到了衙门,心里十分高兴。等两人见面时,虽然分别的时间不长,但都是从危难中逃出来的,难免心中感慨,彼此都有些伤感,各自诉说着失散后的经历。倪忠说:“我把朱绛贞送到王凤山家中,没想到锦娘已经先到了她姑母那里。娘儿俩见到朱绛贞,千恩万谢,就安排朱小姐和锦娘住在同一间屋子。王老者有个儿子,为人非常文雅,王老儿怕他在家不方便,就打发他去县里,一来给翟九成送信,二来让他在那儿照应。我见诸事都安置妥当,才回来。可雇的骡子走得太慢了,怎么也快不了,所以回来晚了,让老爷您担心了。”太守又把和北侠约定今晚捉拿马强的事情告诉了倪忠。倪忠听了,高兴得眉飞色舞,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这时,余庆不等吩咐,就把饭菜传了上来,摆放得整整齐齐。太守叫倪忠和自己同桌吃饭。饭后,倪忠出来问:“今天当值的头目是谁?”上来两个人回答:“差役王恺、张雄。”倪忠说:“跟我来,老爷有话要吩咐。”倪忠带着二人来到书房。差役们跪倒报上自己的名字。太守吩咐道:“特派你们二人带领二十名捕快,暗藏利刃,不要一起走,陆续分散着走,都在霸王庄南二里远的瘟神庙那里集合。等掌灯的时候,有个碧眼紫髯的大汉来了,你们一定要听他调遣。要是有谁敢违抗,回来我一定重重责罚。这是机密之事,不能声张,要是有泄露,唯你们二人是问。”王恺、张雄领命出去,挑选了二十名精壮的捕快,悄悄地做好了准备。
再看马强这边,他虽然一时听了众光棍的话,下令杀害太守,可一直不见马勇回来,心里就开始胡思乱想:“他是不是杀了太守后,心里害怕逃走了?或者不小心失足掉进井里了?”他越想越不安,生怕官兵前来捉拿要人,这乱子可就闹大了,不禁唉声叹气,提心吊胆,就像一只惊弓之鸟,时刻警惕着危险的降临。无奈之下,他叫家人备了酒席,在招贤馆和大家一起喝酒。众光棍见马强没精打采的,知道是为了这件事,就纷纷说起那些光棍们闯荡江湖时常说的话,什么“生而何欢,死而何惧”,仿佛生死都只是小事一桩;又说什么“敢作敢当,才是英雄好汉”,鼓励马强要勇敢面对;还有“砍了脑袋去,不过碗大疤瘌”,把生死之事说得轻描淡写;以及“不受苦中苦,焉能为人上人”,激励马强要承受住压力。他们还说只要受刑时咬牙不招,才算是好样的,才配得上“人上人”的称呼。这些话就像一阵风,吹过马强的耳边,可他却像一个漏了气的干尿泡,虽然偶尔会被这些话激起一点波澜,一鼓一鼓的,但始终提不起精神,说不出强硬的话来。
正说着,只见一个恶奴跑过来,说道:“回员外。”马强听到这话,吓得打了个冷战,紧张地问:“怎么,官兵来了?”恶奴连忙说:“不是,是南庄头儿来交粮了。”马强听了,气得眼睛一瞪,不耐烦地说:“收了就是了,这点小事也值得大惊小怪!”说完又接着喝酒。偏偏今天事情特别多。大家正在讲交情、论过节的时候,马强一抬头,看见一个恶奴站在那边,嘴巴一拱一拱的,像是有话要说。马强没好气地说:“你不用说,是不是官兵到了?”那家人赶紧解释:“不是,小人才从东庄取银子回来。”马强更加烦躁了,抱怨道:“唉!真烦人!交到账房里去就行了,还用得着你在这儿挤眉弄眼的。”这一天,像这样的事情接连不断,搞得马强心烦意乱。不知道后面到底会发生什么,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