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虞修竹抽泣着抬了脑袋,眼下犹自挂着两串晶莹的泪珠。
虽然程映雪也不明白,自己看着个大男人哭脑子里为什么会晃过“晶莹”二字,但实际上她瞧着小道士哭得梨花带雨的那副模样,脑袋里确实只冒出来了这个词。
……见鬼,她的思维不会被小虞道长荼毒了吧!!
小姑娘的面容不受控地扭曲了一下,瞳中绷不住多了点一言难尽。
她盯着面前那满目懵懂、似乎还未从方才那股子惊吓中回过神来的虞修竹,只得硬着头皮重复了一遍她刚刚的问题:“我说——”
“小虞道长,您没发现我们好像和师父他们走散了吗?”
“诶?对哦。”小道士满面怔忪,眼一眨,立时便有水珠自他鸦色的眼睫上滚落下来。
坠下眼睫的泪珠子带着点点剔透的亮色,配合着他微垂的眼角和俊逸的容貌,顿时显得虞修竹愈发无辜可怜,惹人疼惜。
然而程映雪见此,本就发痛了的脑仁登时越发疼了。
——美人落泪诚然令人赏心悦目,但问题是,眼下他们不但身处一座正在闹鬼的造纸坊内,适才她师父和应先生还刚劈出来一只妖怪。
并且,师父他们追着那劳什子的妖王踪迹跟他们走散了,这会被留在了那自锁的大门边上的,只有他们两个!
——一个刚入道不足五天、啥都不会的小菜鸡,和一个不知道本事如何、但胆子明显小得都不敢直视妖怪的爱哭鬼!
就当前的这种情况……他们俩还有机会能出得去吗?
小姑娘眼中不由露出了深深的绝望,有那么几个瞬间,她脑内甚至已想好了该留点什么样的遗言。
一旁的虞修竹抽噎着慢慢恢复了理智,他举目四顾了下周围那堆充斥着妖气鬼气与怨煞之气的诸多建筑,半晌嗡嗡着开了口:“好像真的找不到苏师妹他们了。”
“那我们先去找宋师弟吧,程师侄。”小道士道,言讫便伸手抓向了自己的衣袖。
程映雪看着他手爪子在那肚子里努力抠啊抠啊,老半天终于抠出来个看起来脏兮兮、灰扑扑的石雕小罗盘,瞳底刚生出来的三分期待即刻灭了。
“……小虞道长,您确定您能找得到小宋道长吗?”小姑娘无不怀疑地皱了眉头,她打从看到这小道士起,就没见他几时靠过那个谱。
孰料掏出了那罗盘的虞修竹这会却信心满满地点了脑袋:“放心吧,程师侄,这次一定找得到的。”
“毕竟贫道是太素宫的大师兄嘛!手中总归得有点在外能找得到观中弟子们的手段……来,咱们走这边。”
小道士眨了眨眼,手上印诀一打、灵气一灌,那罗盘上竟还真显出个清晰的方向来。
程映雪见状不禁沉默得更厉害了:“……小虞道长。”
“您早有这罗盘咋不早点拿出来?”
——早拿出来她师父他俩何必非逼着那倒霉妖怪开口啊!!
直接把妖剁了,他们先冲过去救人不香吗?
这不香吗??
何至于让他俩落到现在这个没人管的凄惨下场?
苦,好苦,她心好苦!
小姑娘扼腕抚胸、痛心疾首,虞修竹闻言面上难得地冒出来些许不好意思。
程映雪只见他怯怯地低下了脑瓜,开口那动静比蚂蚁爬过的声音还要小些:“我、我当时太害怕了,忘了。”
“你说你还能……算了。”小姑娘被人气得喉咙发堵,一句话刚涌到嘴边,却又转瞬便被她强行吞回了肚子。
在真正找到小宋道长或她师父他们之前,这哭包小道士还有点用处,她得收着点,别又把人吓哭了,到时候耽误了赶路进度不说,她还得想法子哄!
想通了的程映雪心态忽的平静下来,并眼见着便要有那股子爆发之后、彻底放弃趋势。
于是她转头,和颜悦色地对着虞修竹牵起了个温柔和(核)蔼的笑,顺带颇为镇定从容地抬手拍了拍小道士的肩:“我们走吧,小虞道长。”
“先去找您师弟。”
“嗯嗯。”虞修竹连连点头,他也不知道程师侄的表情为什么在突然间就变温柔了,但她这个笑脸显然比先前沉着脸的模样要亲切多了。
——至少不凶。
小道士如是想着,一面默默松开了一直被他攥在掌心里的那根云肩飘带。
上好蚕丝绣花带子被他攥了个皱巴巴的,好几处还被他掌心的汗水浸得微微发了潮。
他瞧着那带子的“惨状”,表情甚是局促地拿手抚平了其上褶皱,又连着掐了数道能净尘的诀子。
直到那飘带恢复原状,他方放心大胆地换了根带子牵着。
“……小虞道长,您就不能自己走前面吗?”刚在心下叮嘱过自己不能生气的小姑娘又扭曲了面皮,虞修竹应声习惯性地缩起脖子:“贫、贫道不敢。”
“而且这地方太吓人了……我老觉得这附近一定还有什么妖怪。”
“有妖怪的话,您不是更应该往前面站站吗?”程映雪走不动了,转身气鼓鼓瞪紧了小道士的面容。
他想不通他那个逻辑——让她站前面干啥,她又不会打妖!
“在前面的话,贫道会有点不敢走路,”虞修竹小声辩解,“而且程师侄,你的感知能力好像有点差。”
“让你走在后面的话,你可能感觉不到身后有妖……妖……妖、妖怪啊!!!!”
“嘭——”
震耳的巨响倏地自后方传来,小姑娘木然回头,愕然发现自己身后竟不知何时窜上来了只青面獠牙的紫皮豹妖。
此刻那豹妖正向前直愣愣支楞着两只半人化的爪子,它最锋锐的那根利爪已然逼近了她的脖颈,而头顶却赫然顶着个被什么重物硬敲出来的大洞!
瞧它这样子,它方才似是想突然跃出来撕碎她的喉咙,而那个立马出手拦下了它的人……
程映雪僵着身子缓慢转过了脑袋,一回头便正对上了那根满身符文、顶端正沾着几分腥臭血色的二尺长棍。
她循着那大棍支出来的方向缓缓向下挪移了目光——
视线最终落到了小道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状似随时能昏死过去的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