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
这些螃蟹个个拳头大小,它们的两只蟹钳,被稻草细细捆着,一只一只整整齐齐码在框子里。
是母蟹。
——个个又肥又大。
是我千挑万选的,然后兴致勃勃告诉爹娘:
“我去找陈不闻切磋棋艺了,晚饭不用等我”~
我脚下生风,蹭蹭蹭就出了门,一出门我就拐了个弯,朝郑家方向走了。
生怕爹娘派人跟着我。
烦~
……。
从沈宅到郑家,要穿过几条热热闹闹的街道,我换上一身常服,头戴斗笠,遮住了自己的面容,背着一只满满当当的筐子,准备到郑知南家,给他一个惊喜。
然而——
我这人吧,有个不好的习惯。
耳朵尖,像一只上蹿下跳的渣,一听见有热闹看,就恨不得挤到最前头瞧瞧。
我路都走一半了,忽然听见茶馆熙熙攘攘,人群围在一起七嘴八舌,我嗅到一丝八卦的味道。
于是,脚下生根,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瞧。
……。
“你,明明是我家小姐先付的定金,要买下这个小姑娘,你怎么转手就把她的身契,卖给旁人,你不讲信用”?
说这话的小丫鬟,气得脸颊通红,我觉得她有些眼熟~
一看她护在身后的那位正主,同样带着一只小小斗笠,身着鹅黄色外衫,个子高挑。
我眼睛一亮:
“赵家二姐姐”。
显然,她没认出我来,也没心思搭理我。
我瞧着这场子闹剧,从人群叽叽喳喳的八卦中,拼凑出了真相。
故事并不复杂:
有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穷途末路了,家里头还有个病重的老母亲,等着抓药吃饭,这时,她就被隔壁邻居惦记上了。
这位邻居从前是位牙婆,偶尔替一些大户人家,物色贫苦人家的丫头,买断她们的身契,送进府里做工赚钱。
小姑娘只想卖身为奴籍,进府里当丫鬟,每月领一些月钱回家,这位邻居一开始找到的是赵家,赵二小姐身边倒也不缺人,只是小丫头骨瘦如柴,一张脸白白净净,赵二小姐猜到了她自愿卖身,肯定遇到了难事,于是吩咐丫鬟买下她。
没想到,这位牙婆利欲熏心,前脚收了赵家二小姐的定金,后脚就把小姑娘卖给另一户人家做妾,只因为那户人家给的钱更多。
牙婆想把定金退还。
小姑娘本想回家,收拾收拾包袱去赵家上工,可有些邻居瞧不过去,认为牙婆这样欺凌一个小姑娘,简直不要脸,于是偷偷泄露了消息给小姑娘。
小姑娘把心一横,跑了。
——小姑娘被带到赵府时,远远见过赵二小姐和她丫鬟一面,于是趁牙婆来接人的路上,急匆匆跑了。
上苍还是颇为眷顾小姑娘的。
在街面上,恰好就撞见了赵二小姐和她的丫鬟,准备进茶馆。
小姑娘白白净净一张脸,满是泪痕,“扑通”一声跪下,求赵小姐,留下自己的身契,自己不想做妾。
此刻,恰好牙婆带着那户人家,就追上来,要把小姑娘带走。
赵二小姐当即发火了,要跟牙婆理论。
……。
于是就有了我见到的那一幕。
牙婆和那户人家的家丁,本想把小姑娘强行带走,但一见拦着他们的是赵家二姑娘,一时竟不敢造次。
牙婆更是心虚,讪讪赔笑,想把定金退给赵二小姐的丫鬟。
“求求你,小姐,救救我,我不想做妾”。
小姑娘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瑟瑟发抖。
——在我看来,小姑娘着实很勇敢,想为自己再搏一搏,一路跑过来,鞋子丢跑丢了一只,光着脚,身上穿的衣服,大大小小的补丁覆盖着,裙子下摆更破破烂烂,跪下的瞬间,险些走光,
人群里,一些好事之徒更吹着口哨,小姑娘羞得满脸通红,但眼神倔强极了。
赵二小姐一个示意:
小丫鬟点点头,解开包袱,抖出一匹的绸缎,轻轻披在小姑娘的身上,挡住了走光部分。
“这位大娘,做生意讲究个诚信,赶紧你把这小姑娘的身契交给我,人,我得带走”。
提起身契,牙婆却直起腰板,硬气起来,她从袖口掏出一张崭新的契约,道:
“赵二小姐,这张身契上明明白白按着小福宝的手印,她自愿卖身沈家,可不是卖给赵家”。
小姑娘原本煞白的脸,涨得通红,指着牙婆鼻子骂:
“你,你欺负我不认字,明明说好了,这张契约写的是卖身给赵家”。
小姑娘前脚才到赵家,给赵府的人相看,自然以为,牙婆准备的那张身契,是签给赵家的。
……。
出于对邻居的信任,小姑娘不疑有他,按下自己的手印。
牙婆在底层打滚多年,早就滑溜得像一只泥鳅,眼下抓住小姑娘把柄,步步紧逼:
“大家看一看,这契约上,白纸黑字写着,自愿卖身沈家,上头,可有小福宝亲笔画押”。
“老婆子知道赵小姐心善,可凡事得按规矩来”。
果然。
赵二小姐认认真真查看过身契上的签字画押,一时犯了难。
她身边那个说话连珠炮似的小丫鬟,也一时哑了火。
……。
这张身契,的的确确有小福宝的签字画押,哪怕告到衙门,小姑娘凭一己之力,怎么跟牙婆和那群豪门刁奴斗?
说破了天,赵二小姐不过是被无辜卷入的路人。
……。
衙门办案,讲究规矩,讲究时效,讲究进账,唯独不讲人情。
见赵二小姐犯了难,小姑娘的眼里的火苗,一寸寸熄灭,她还是倔强跪在地上。
牙婆一使眼色,示意那群人准备把小姑娘拖走。
“且慢,你们这是犯法的”。
赵二小姐气狠了,豁然一掀开盖头,还是顾及着身份,不好亲自动手拉人。
赵二小姐是个饱读诗书的才女,身边的小丫鬟也识文断字,却不知这世上的人,大部分都是不讲道理的。
……。
我眯了眯眼睛。
抄起一只大闸蟹,瞄准牙婆那张颠倒是非的嘴,狠狠砸过去。
——“啊”。
牙婆一个趔趄。
“哪个狗东西,敢偷袭老娘,滚出来”。
一只大闸蟹,无辜的趴在地上,被狠狠砸中嘴巴的牙婆,疼得眼泪直流,一时间也顾不得小姑娘了,家丁们一时停了手。
我抬起一根手指,慢悠悠拨开人群,站到中间,揭开盖头。
“砸你的是我,有意见”?
那牙婆不认识我是谁,好嘛,冲上来就想抓花我的脸,好在,她身旁的家丁认识我,赶紧拉住她,冲我满脸赔笑。
“不敢有意见,不敢,大小姐今天怎么有空,来这些腌臜的地方”?
没错——
这些个仗势欺人的家丁,身上穿着的制服,竟是沈家的,不对呀?我爹要敢纳妾,我娘非得活活揭了他一层皮。
沈藏锋爱拈花惹草,却也不至于强抢民女。
唯一有可能,就是我那大伯父。
于是,我明知故问道:
“怎么,沈家要强买良家子做妾,我不能知道”?
那个家丁上了点年纪,颇为世故油滑,他弓着腰赶紧推卸责任:
“不敢瞒大小姐,我们也是替沈大老爷办事”。
我这位沈大伯父,原本是花楼的常客,自从上次被我爹断了银子后,再也不能赊账了,于是想着买个干干净净的小姑娘当妾,带回家好好调教一番。
我伸出手:
“既然是我沈家出的钱,把身契给我,人,我得带走”。
接着,我指了指他们。
“你们,滚”。
“这”?
牙婆和家丁面面相觑,一时犯了难。
“这不合规矩,大小姐,这个小姑娘是沈大老爷出银子买的”。
我冷冷一笑,双手叉腰,气势如虹:
“规矩?你跟我说规矩?江南谁不知道,沈大老爷这些年吃的用的、穿的戴的,买的卖的都是我沈家的,就连买你们这些人身契的银子,也是从我沈家出的”。
“追本溯源,你们真正的主子是我”。
“若你今日不把人交给我,你信不信,我回家就喊上几十号人,把你们这群不认主人,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拖出去”。
“我要命人,打断你们两条腿,再丢到城北去讨饭”。
“我把话放在这,你们出去打听打听我沈藏拙是谁,我说得出,做得到”。
此话一出,把那群家丁镇住了。
牙婆愣住了。
连吃瓜群众都蚌住了。
人嘛,出门在外讲究一个气势。
良久:
这群家丁也是底层厮混过一圈,过去,想必帮我那大伯父干了不少欺男霸女的混账事,因此,更懂得看人脸色。
谁好欺负谁不好惹,他们心里有谱,忙摆摆手,满脸赔笑,得更狗腿了。
“不敢不敢,我们这就滚”。
……。
他们脚底抹油就要开溜。
“且慢,我让你走了吗”?
我指了指牙婆。
那群家丁自顾不暇,连一个眼神都没留给牙婆,赶紧滚了。
场面顿时清静了不少。
牙婆眼见撑腰的人都没了,再没有刚才怼赵二小姐的气势,此刻,恨不得把头缩得起来。
她颤巍巍地从袖子里,把小姑娘的身契,双手捧给我。
“那个,大小姐,这丫头的身契给你了,我这就滚”?
……。
“等会,你砸死了我的螃蟹,准备赔我多少银子”?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