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师兄,有如神兵天降。
别说——
他站在逆光处,穿着一身劲装,倒不是普通的文官那么儒雅,反而有种武将的气魄。
刚才一脚踹门的,是那位护卫。
踹开大门后,老老实实退到自家大人身后,一挥手,冲那群衙役下令:
“围起来。”
……。
我那几个叔伯,叔公急了,个个吹胡子瞪眼。
“你,你,你。”
“沈世侄,你说话呀?”
为首的那位教书匠,在沈家氏族中,地位颇高,辈分也高,可活了大半辈子也未曾见过这种场面——
沈家祠堂,被官府给包抄了。
我噌蹭蹭踩着风火轮般,三两步走到欧阳师兄身侧,挑眉一笑,表情那叫一个狗仗人势,春风得意。
恨不得挽起欧阳师兄的手,一甩头发,冲着这群老不死的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
但到底是郑知南的教育初见成效,打我小时候,他恨不得撬开我的脑子,让我时时刻刻谨记男女之别,现在,这四个字到底印在我脑门上了。
我双手环胸,立在欧阳师兄身侧。
别说,还真有那么一点豺狼虎豹,伪善男假信女的风姿。
刚刚那几个老不死的,正准备关上大门,生吃了我,现如今面面相觑,从一只只恶龙变成了绵羊。
一直保持沉默的我爹,瞧着忽然闯入沈家祠堂的欧阳大人,以及一群衙役,黑了一张脸:
“不知欧阳大人,领着一群人造访沈家,有何见教?”
其实,我爹真正想问的不是这个,他真正想问的是:
这是我沈家家事,你一个有官身的人,过来横插一杠子作甚?
别说,沈家那群男人,还真是有默契,我爹没说出口的话,被那位刚刚振作起来,挺直腰板的叔公道出,他还补充了几句:
“敢问这位大人,你,你——”
我清楚,他想问的是什么,明眼人都知道,他是来给我撑场子的。
我这位叔公,想问的是:
你和那下贱的小娼妇什么关系?
但瞧着那群衙役,个个拿着明晃晃的刀子,抵着众人,到底惜命没敢把话说完。
我爹脸色更难看了,他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每当我爹紧张,他的拳头便藏进袖子里,可眼神却死死盯着我跟欧阳师兄俩人。
良久,我爹开口道:
“欧阳大人,和我家拙儿,是故交?”
我爹这话,看似是问欧阳师兄,实则指望我作答,我没有直接回答我爹的话,而是转过脸,笑盈盈瞧着欧阳师兄道:
“师兄,来得可真及时。”
这句师兄,犹如晴天霹雳,炸得那群老不死的脸色发僵,发白,双眼发直。
若说我一开始冲门外喊得那句“师兄”,他们未曾听清,那么现在,我这句师兄,确实清清楚楚落到这群人耳朵里。
尤其是那位教书匠,拄着拐杖连连倒退两步,在他看来,今日领着众人逼我捞出沈藏锋这事,十拿九稳,一如多年前,他领着那群人,逼迫我娘接纳沈平安进门。
那时候,我娘的年纪,比我还大几岁。
在这群人眼里——
女子本弱。
可同样的招式,到了今日怎么就不灵了呢?
打从我回沈家那三年,我和这群老不死的,极少碰面,唯一一次碰面,把我气得直接去找齐小三了,基本没发生过正面冲突,因此,这群人摸不清我的路数,只以为我是一个性情古怪的弱女子。
……。
叔公清了清嗓子,收起那咄咄逼人的姿态,变得慈眉善目起来。
他慈祥的捻了捻胡须,冲我招招手:
“你这孩子,认识欧阳大人也不早说,那就好办了,说起来,我们沈家和大人也算半个亲戚了。”
“你兄长可在监狱受罪呢。”
听到他提起我兄长,我点点头:
“是的呀,我兄长还在监狱受罪,我怎么忍心?所以——”
在几人期待的目光下,我开口说完下半句:
“所以,你们也进去陪陪他吧。”
说罢,欧阳师兄未曾开口,只是全程冷着脸,瞧着我“狗仗人势”那副模样,一言不发。
倒是那护卫,心明眼亮,待我说完最后那句话,他冲着衙役一挥手:
“拿下”。
沈家那群老不死的,被集体入狱了!
这些个人,加起来都要快要一千岁了,被一群年轻力壮的衙役用刀抵着脖子时,个个脸色发白,血色尽褪,一个字都不敢声张,没有了刚刚骂我的气势。
连求饶都失去了力气。
果然是人越老,越怕死。
当晚,我爹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我娘高兴得一宿没睡着,马吊也不打了,兴致勃勃拉着我,问我究竟怎么做到的?
郑知南含笑不语,在月光下,负着手,他清楚,从今日开始,我的噩梦消了一部分。
我瞧着娘那笑盈盈的脸,记得我刚回沈家那会,娘两鬓的头发都白了,大好年华活得像个孀居的老妇人,心如止水无波澜。
如今日子过得顺风顺水,连心智也越发像个孩子了。
“娘,沈家那群老不死的,吃喝嫖赌占了半数,有几个干净,几个人经得起盘查?”
“放印子钱的放印子钱,那教书匠殴打贫寒人家的学子,他那赌鬼侄儿,成了小偷。”
“他们这些年,从我沈家捞到的好处,大部分都是沈藏锋和齐家做生意,那腌臜生意赚来的脏钱。”
“沈家出事了,他们自然也要跟着下狱。”
他们自以为,能以家规来钳制我——
一如多年前,以家规来钳制我娘。
殊不知,只要我能站在更高处,便能以国法,反将他们一军。
家规和国法,说难听点,不过是高位者制定的游戏规则。
但,我娘抓住的重点并非在此,她兴致勃勃拉着我进房门,刻意避开郑知南,贼兮兮凑到我耳边开口:
“女儿,我知道你和郑家那个,关系匪浅,但你真不考虑一下欧阳大人?你孙姨对他可是一万个满意。”
“而且,你喊他什么来着?师兄,啧啧啧。”
“女儿,你和欧阳大人怎么就成了师兄师妹的关系?他可太护着你了。”
我娘的脑瓜子很简单,这些日子被话本子祸害不轻,现在闹着要听我不曾开口提及的往事,趁着我娘从柜子里,准备找出几包瓜子时,我跑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娘还不清楚,欧阳师兄那种无利不起早的人,明里暗里坑了我多少次了?
在我进沈家搬嫁妆前,事先和欧阳师兄通了口气,他前脚审讯完沈藏锋,后脚就来沈家祠堂抓人了,多好——
都不用他一个个去逮,都被我引到一个兔子窝了。
这叫啥?这叫一网打尽。
但,我爹还在外头蹦跶,我还不打算把我爹下狱。
我喊来小福宝:
“你去一趟沈家,告诉他,明日我要去监狱见一见沈藏锋,他想见儿子的话,中午来新宅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