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振海的笑声戛然而止，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许毅？哪个许毅？”
他一把抓住小厮的肩膀，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骨头。
小厮被抓得生疼，呲牙咧嘴地指着榜单最上方，“老爷，就是许掌柜，许… 许毅。” 他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偷偷瞄着张振海越来越黑的脸色，心里叫苦不迭。
聪明的许少爷原来分明就是自己家的，要不是老爷非要把他赶出家门，如今的荣耀就是张家的。
唉！
走岔路了呗，他闭嘴不敢吭声，也不敢继续看了。
他刚才一眼扫了十个，前五名都没有自家少爷。
嘁。
没有就对了，少爷的书底下天天压着本小人书，补习的夫子收了银钱，俩人一块儿瞒着老爷，这事连夫人都知道。
张振海一把推开小厮，自己踮着脚尖去看。白纸黑字，赫然写着 “许毅” 二字，旁边鲜红的圈点，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忍不住想起两年前那日，顶着寒风跪在他门前的许毅，哽咽着祈求。
见他不动摇，许毅便努力地诉说自己的价值，希望能让他出门看自己一眼。
许毅说他会努力念书，走科举之路，考中状元，一定会努力让张家成为皇商之一，完成他的愿望。
许毅说得认真，可张振海并没有动摇。
因为他的亲生血脉也给了他同样的承诺。
张振海那时是自信的，他能把许毅培养成状元苗子，又如何不能把自己儿子培养成才？
状元嘛，他儿子自会完成他的心愿。
可如今。
他只能苦笑，眼睛只得不停地向下扫，希望在第二、第三名上找到张毅的名字。
第二、第三名也能成为他和钦差讲条件的谈资。
第二名：许旺。
第三名：王鹏宿。
第四名：....
直到从第八名身上看到了张毅的名字，他攥紧的拳头才慢慢松懈下来。
谁能想到？他经商 20 多年，做事情从来没出过差错，竟在养子身上栽了跟头。
考试之前，他私下派人去三水村探听过，整个村里连个夫子都没有，又何谈学习呢？
而张毅在两个夫子的耐心教导下，稳步提升，他多次都瞧见张毅累得在学房中睡着了，连梦中呓语都在背书。
万万没想到，如此用功的张毅还是被许毅比了下去。
悔吗？
悔，可悔又有什么用呢？
许毅现在的态度已经很清楚了，不愿和张家有一点关系。
张毅年岁虽小，这次失败还有机会，可通往京城的门路不容错过。
张振海视线落在第二名的许旺身上。
转头进了县衙。
周成龙正在和王瑞下棋。
随着白子 “啪嗒” 一声落下，门外有小厮敲门，“老爷，张振海老爷求见。”
王瑞挑眉，和周成龙对视一眼，“你还真猜对了。”
俩人从衙役张榜开始，就已经讨论谁会是第一个来的。
周成龙嘿嘿一笑，搓了搓手，“承让承让。”
作为清远县的父母官，他对自己治下百姓的脾气秉性还是能摸清几分的。
从前的张振海是最能沉得住气的那个，自从几个月前，他成了最沉不住气的那个。
其中原因，周成龙甚至都不用深思。
出乎意料的是，张振海并没有提起本年名额的事，而是不着痕迹地询问第二名是谁家的孩子。
言语之间满是欣赏。
“若是穷人家的娃娃，我便资助一番，给张家积攒些福德。”
张振海清楚地记得，清远县中并没有姓许的富户。
那这孩子肯定是寒门学子。
结个善缘，添点谈资。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精，却被周成龙的一句话瞬间打破。
“这倒是不必让张老爷费心了。说来你应该也不陌生。”
张振海眼中闪过疑惑，不知自己除了许毅还认识许家的什么人。
许毅的家人？
他几乎下意识地否认了这个想法。
穷爹娘哪有本事培养出成绩好的孩子，许毅能有今天都是他从前十五年培养的结果。
周成龙说：“张老爷应该猜到了，没错，正是许毅的弟弟。”
“许家爹娘还真是有福气，一个、两个孩子都成器。”
张振海耳朵嗡嗡作响，心里只有一句，“凭啥。”
穷乡下的人从根本上都不该比他命好。
为何许家能有两个成才的儿子？
他从许毅身上费了那么多心血，这份殊荣该是他的才对。
正想着，王瑞起身掸了掸衣裳，扭头问周成龙，“师爷拓写好了没？我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呈到圣上面前了。”
周成龙拍了拍身旁的木盒子，“都在里头，我也要去面圣，此等大义之事，必然要全力托举一把。”
周成龙说完，扭头看向张振海，下了逐客令，“张老爷若是没事的话就先回吧。”
他挥了挥手，“若是有事的话，便等我从京城回来再谈。”
此话一出，张振海即将出口的话被堵在了嗓子里。
瞧见两人这般急迫的样子，他好奇地询问，是不是京城有了新命令。
他这话只是随口一问，自知还没有资格插手朝廷事务，没敢想周成龙一定会回答。
结果王瑞似笑非笑，睨了他一眼，“我和老周觉得许毅的策论观点非常好，准备呈到圣上面前。”
张振海脸色刷地白了下来，哆哆嗦嗦地又问，“前往京城？”
“这么好吗？”
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摸盒子，被王瑞挡了下来，王瑞眸光骤冷，“张老爷，手伸得太长了。”
张振海吓了一身冷汗，混沌的思绪也骤然清醒。
是啊，这是县衙，面前是朝廷来的钦差。
他的养子已经崭露头角，成了大人物口中的谈资。
张振海不甘心，目光闪了闪，想给自己再争取一下。
他从怀里掏出千两银票，主动压在茶杯底下，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既然王大人要往朝廷送试卷，可否把张毅的也带上一并呈给圣上看看 。”
“只要能呈到圣上面前，不管结果如何，这些银票都是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