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钰听到他低低的抽噎声,连忙收紧手臂把他抱得更紧。过了好久,怀中的人才渐渐安静下来。
程钰把他扶起来,只见他眼睛红肿,长睫上还沾着晶莹的泪花,鼻头也红红的,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和挫折,就像当日告别小樱时那样。
姜逸轩很少哭,除非真的特别委屈,或者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创伤,才会偶尔脆弱那么几次。
程钰细想起来,他每次流泪,或多或少好像都和自己有点关系。
他的心揪着疼,温柔地伸手给他擦掉脸上的泪痕。
姜逸轩不自在地笑了笑,次从他怀里退出来,坐到他的身侧,用手掬水抹了一把脸:“抱歉,有点失态。”
程钰握住他的手,认真地看着他:“以后在我面前,你不必为哭泣道歉,你可以有不坚强的权利。”
姜逸轩抿着唇沉默了半晌,轻松地笑了一下:“好。”
“你为什么会害怕幽闭的环境?”
姜逸轩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他愣了一会儿,淡淡地说:“小时候淘气,老爱与我爹对着干,每次一犯错,我爹把我胖揍一顿之后就关进密室里,被关多了就害怕了。”
程钰哑然,没想到姜逸轩小时候还有过这样的遭遇。
刚认识姜逸轩的时候,他就是个招猫逗狗的性子,京城上下对他的评价也是风流纨绔。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他对这个玩世不恭的小公子印象并不好,这也是他一开始对姜逸轩避之不及的原因。
原以为姜逸轩这样的娇贵公子,肯定是被爹娘惯坏了才养成了那般顽劣跳脱的性子,殊不知,他的童年和自己一样,有着不为人知的伤痛过往。
程钰深深地看着身边的青年,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心疼和怜惜。
“那时候你多大?”
姜逸轩伸了个懒腰:“四五岁吧,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他好像是让我背《岳阳楼记》,我没背出来,他发了很大的火。”
说他,他垂下眼帘摇了摇头,唇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那时候他年纪小,玩心很大,先生教的那些文章他都不感兴趣,偏偏喜欢看兵书。虽然看不懂,但却很喜欢兵书里的那些令人热血沸腾的插画。
先生在给他讲书的时候,他在悄悄地兵书,被先生发现了,先生气得把他那本宝贝的兵书给撕了。
年幼的孩子表达愤怒的方式比较简单通俗,他气得在先生的胳膊上咬了一口。
胡子花白的老先生学识渊博,德高望重,和大多数读书人一样,有些心高气傲。从未有人敢对他这般无礼。
他立马气冲冲地找到姜云,丢下一句:“令郎顽劣不堪,实在难成大器!”
之后便甩着衣袖愤愤地走了。
姜云那时候才当上御史大夫没多久,深得先皇宠信,晋升为京城的新贵,无数豪门贵族都上赶着巴结讨好他。
他这个人最是好面子,享受世人追捧的虚荣感。听到先生给了自己的儿子一个不学无术的评价,气得大发雷霆。
当天晚上他便把年幼的儿子抓过来,让他背诵先生讲过的《岳阳楼记》。
姜逸轩年纪太小,记不住那么长篇大论的文章,磕磕绊绊地背到“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这一句的时候就卡住了。
姜云气得暴跳如雷,骂他不心系国家和天下黎民。他狠狠地揍了姜逸轩一顿,结实的藤鞭被抽断了一根,一边打一边逼着儿子认错。
姜逸轩性子也倔,他坚持认为自己喜欢看兵书没有错,死也不肯妥协。
最后姜云气得把他关进漆黑的密室里,关了一整晚,不允许任何人去看他。
直到第二日,姜夫人以死要挟,才把儿子放出来。
从那以后,姜逸轩就很害怕幽闭的环境,睡觉必须要抱着被子才能睡得着。
但他的性子却更倔了,姜云越要他做什么,他就越要和他对着干。姜云为了磨儿子的性子,没少把他关小黑屋。
可即便再恐惧,姜逸轩也未曾向自己的父亲妥协,父子俩的关系也就越来越疏远。
现在想想,当真是讽刺至极。一个张口闭口就是忧国忧民的人,最终因残害君主、迫害忠良等滔天罪恶,被自己的亲儿子送上断头台!
姜逸轩垂头苦笑:“他逼迫我学习古人忧国忧民的情怀,结果自己却做着祸国殃民的事,太可笑了!”
程钰听着他平淡的叙述,心里痛得快要窒息。
透过姜逸轩那张云淡风轻的脸,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孩子坐在漆黑一片的密室里无助地哭喊,稚嫩的身躯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鞭痕,皮开肉绽的,鲜血染红了一地……
而那个孩子,正是姜逸轩!
因为从小饱受姜云的虐待,所以他很怕疼,摔个屁股墩都要嚷嚷半天;同时他又很坚强,被敌人折磨得只一息尚存,也未曾掉过一滴眼泪!
程钰不自觉地红了眼眶,倾身上前,再次把那个脆弱又坚强的青年紧紧地抱进怀里,仿佛穿越时空去抱住了在无尽的黑暗中绝望哭泣的孩子。
他哑着嗓子再次道歉,为他前段时间残忍的囚禁忏悔:“对不起……”
姜逸轩回抱住他,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程钰的胸口。
那里曾经有一个血淋淋的窟窿,是他无意间捅的。如今这个窟窿早就愈合了,只留下几道浅褐色的疤痕。
这个疤痕提醒他,他曾经因为自负,差点亲手杀了程钰。
过了许久,姜逸轩才哑着嗓子开口:“程钰,我们不要再互相道歉了好吗?我伤害过你,你也伤害过我,我们扯平了。这些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也该向前看了,好吗?”
“真的能过去吗?”
姜逸轩沉默了一下,低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如果早知道我们会经历那么多磨难,我一开始就会离你远远的。”
“当我知道我们之间是一个死局的时候,我曾经一直想要逃离你,因为我不想让这份错误的感情继续折磨我们。”
“可我试过了,没用,我们之间除非有一人死,否则就会一直纠缠下去。越是想逃,就越会带给彼此折磨,到头来还是两败俱伤!”
程钰闻言,扶着他的肩膀,两人面对面的凝视着彼此。
他张了张口,声音难以察觉的颤抖:“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
姜逸轩坦然地笑出来:“我们顺其自然吧,能相爱就好好相爱,若是将来有一天我们走不下去了,也不要心生怨念,可以体面地道个别,再次见面,那就一笑泯恩仇!”
程钰皱着眉:“我们不会走不下去的。”
“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
程钰急切地轻喝一声,眼底含着泪:“我只有你了,那也只有我,我们必须相伴余生!”
姜逸轩静静地看着他,沉默不语。
程钰的执念太深了,深到让他感到紧张。
他何尝不想与程钰相伴余生呢?可是老天不允许。断魂散乃是天下奇毒,断魂断魂,必然是斩断魂魄,了却余生!
中了断魂散的人,年迈者毙命,年少者早夭。因为它的毒性太过猛烈,即便侥幸解了毒,也会折掉一半寿命。
正因如此,此毒曾经遭到了整个江湖的抵制,谁人敢用此毒,便是整个江湖的罪人。
后来断魂散便渐渐失传,仅存的三粒落到了慕容司骏的手中,而后又全部被灌进了姜逸轩的肚子。
如今虽已解毒,可他却只剩下了不到十年的寿命。
短短十年,他连魂魄都剩不下,还能拿什么跟程钰谈余生呢?
程钰见他不说话,急切地摇了摇他的肩膀:“你说句话呀!难道你又想离开我吗?”
“没有,”姜逸轩回过神来认真地看着程钰微红的眼睛,淡淡地说:“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