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过得格外的漫长，程钰抱着姜逸轩，希望天永远都不会亮。
但朦胧的夜色渐渐褪去，天色渐明，差不多该出发了。
程钰心里仿佛有一只利爪在抓挠，让他极度的焦躁不安。
看着怀中人沉静的睡颜，他甚至在想要不把他藏起来好了，藏起来自己就不用担心了。
他眉头紧蹙，在思考这个想法的可行性。
把姜逸轩藏起来，但不能藏到类似密室那种幽闭的环境，他会害怕。
不过或许可以藏在一个山洞里，比如姜逸轩第一次吻他的那个山洞，让程甲去守着，他就不会逃跑。
不过这样一来姜逸轩可能会生气，会跟他闹，更严重的后果就是后半辈子都不肯搭理他。
可是他是安全的，待他征战归来他，就可以拥抱一个完好无缺的姜逸轩。
阴暗的想法自脑子里一一闪过，这时候，姜逸轩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不知道程钰的心中正盘算着把他藏在哪里最好，轻轻笑了笑，坐起身来:“是不是该出发了?”
程钰垂下眼眸，将心头那些阴暗的想法压下去，没有应声。他熟络地帮姜逸轩穿好衣服，自己也穿戴整齐，两人并肩出了房门。
离预计出发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两人围着餐桌沉默地用着早膳。
其实他们都知道，战事凶险，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是怎样，这也许会是他们一起吃的最后一顿早膳。可是两人都心照不宣，有些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话不能摆到明面上来，不然会让情绪失控。
用过早膳之后，两人把桌上摆放好的两套盔甲穿在身上，又并肩出了程府，径直赶往城门口。
天空灰蒙蒙的，纷纷扬扬地下着雪。凛冽刺骨的寒风肆意地怒吼着，似是要吹散他们心中的愁苦，但又好像是在嘲笑他们的无能为力。
姜逸轩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和程钰一路沉默着来到城门口。
城门口的队伍已经集结完毕，两队人马泾渭分明，乌泱泱的，一眼望不到头，前来送行的临安百姓也不在少数。
身为一国之君的萧启也站在墙头上，亲自来送行。
年轻的帝王神情肃穆地扫视着脚下的臣民，眼中是对将士们凯旋归来的期盼。
程钰和姜逸轩要去往不同的阵营，到了城门口就必须要分道扬镳。
姜逸轩故作轻松地拍了拍程钰的肩膀，笑着说:“那我先过去了?”
就在这一刻，离别的不舍和担忧让程钰心中的理智堆砌起来的城墙尽数崩塌！
他顾不上现下正是万众瞩目，一把将眼前的青年扯进怀里。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光是想想他的姜逸轩要离开他独自前往凶险莫测的前线，而且有可能回不来，他的心就揪起来，痛得不能呼吸。
他紧紧地抱着姜逸轩单薄的身躯，强忍着眼泪哽咽地叮嘱:“照顾好自己……”
姜逸轩愣了片刻，抬手回抱住他，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低声应道:“好！”
“你不要逞能，你已经为南蜀付出得够多了，你总得想想我……起码得把你的命留给我！”
“好，都是你的，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程钰在听到这一句之后彻底泣不成声，恨不得能立刻长出翅膀带着姜逸轩离开，去一个谁也找不到他们的地方。
他喉头哽咽着，用了很大的意志力才艰难地吐出一句:“姜逸轩……我爱你……真的，真的很爱很爱你！”
断断续续的一句话犹如一道炸雷击中姜逸轩的心脏，劈得他心头又痛又热，好像要被这滚烫的爱意灼烧融化！
姜逸轩的脸皮比程钰厚得多，他也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在这样紧张严肃又众目睽睽的场合下，程钰只敢把他抱进怀里，而他却敢捧着程钰的脸吻上去。
他不管不顾地抱着这个崩溃地诉说爱意的男人，用最热烈、最疯狂的亲吻回应他的心意。
“天呐！”
人群中有人惊呼出声，好像整个临安城都沸腾起来。
“他们疯了吗?”
“这两人可真是胆大包天，在陛下面前居然敢如此……当真是恬不知耻！”
“话也不能这么说，无论如何，姜公子和程公子都是保家卫国的好将军……”
“保家卫国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
……
说话的都是临安城的百姓，他们会铭记姜逸轩和程钰护卫南蜀的功劳，但同样会批判他们之间不该存在的感情。
在这些愈演愈烈地谩骂中，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夹杂其中:“那两个哥哥一定是对方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
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她用稚嫩的声音说出了这个难为世俗所容的事实，又被她的母亲及时捂住了嘴巴。
姜逸轩感受到程钰略微僵硬的身体，也将旁人的咂舌和谩骂听得一清二楚，他甚至能感受到城墙上皇上难以置信的目光，但他不在乎，他想吻住眼前的男人他就这么做了。
程钰也不在乎，在短暂的震惊过后便抬手扣住姜逸轩的脑袋反客为主地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在凛冽的寒风里，在铺天盖地的唾骂声中罔顾伦常地接了一个缱绻缠绵的吻。
“豁！这俩年轻人可真够火热的，我都有点羡慕了！”
萧琰抱臂站在萧启的身边发出一声惊叹，并戏谑地看向沉着脸一言不发的萧启。
“寒雪纷扬征路起，悲情缱绻与君别！真是感天动地的一对啊，此情此景，皇兄的心中就没有什么感想?”
萧启没有理会他，亦没有在意大庭广众之下拥吻的两个青年，沉声宣喊着临别赠言:“南蜀的将士们，敌寇联军意图覆灭我南蜀国，三十万大军压境，北境岌岌可危！南蛮贼人入侵岭南，更是嚣张地强占我南蜀的领土，实在天理难容！”
“如今南蜀已经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但是朕相信，只要有你们这群热血澎湃的将士在，南蜀国必将转危为安，逆转乾坤！”
“你们都是铁骨铮铮的军人，是我南蜀最坚不可摧的护盾！朕相信你们可以护卫好我们的国家，”
“今日尔等挂帅出征，朕的心中有诸多的担忧和期许……”
萧启哽咽了片刻，继续道:“此去征途，山河迢迢，望尔等能够运筹帷幄，尽显雄才！”
……
萧启的一番言辞慷慨激昂，又悲戚动人，最后，他热泪盈眶地道出最后一句:“朕在京中等待你们凯旋归来！”
天地间瞬间吹响了凄厉的号角，擂起了振奋人心的战鼓，程钰和姜逸轩终于恋恋不舍地分开。
他们深深地望着彼此，好像要把对方的模样铭刻进心底。
程钰泛红的眼眶含着眼泪，声音微颤:“一定要活着回来！”
姜逸轩轻松地笑了:“我会的，你也是，活着回来！”
时局紧迫，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他们互诉衷肠，他们只能最后互道了一声“保重”便各自转身朝不同的阵营走去。
两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在凄厉的号角声中各自启程，然后往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
姜逸轩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朝北边看，被乌泱泱的士兵挡住了视线，他看不见行在队伍前头的程钰。
他们之间有过很多次这样背道而驰的别离，以往的每一次都代表着下一次见面他们就是刀剑相向的宿敌。
可这一次不一样，他们虽然前往完全相反的方向，但这一次却是真正意义上的并肩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