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得知李大头被捕,人们兴奋的奔走相告,像一阵风似的刮遍邓家镇每一个地方,当然也刮上了槐树岭,此时三李村的李家也陷入到前所未有的绝望中,李心怀发呆地看着哭得死去活来的婆媳俩,他是心急如焚,想找人打听儿子李大头的情况,对于多年不管事的他还真不知道找谁,更别说新政府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想找老五兴怀讨个主意,可出门后,他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幸灾乐祸的看看他,没了以往低三下四地谄媚讨好他的言语。
“伯干啥去,要不要我帮忙?”
“爷,还是我扶着你”
……
更气人的是,有人迎面过来,在擦身而过时故意“呸”的吐一口浓痰,
李心怀失落的走在村巷,还没到五弟家,就见老五李兴怀迎面走过来。
“哥,这个时候你干啥去?”
李心怀一脸愁容地说:“我找你。”
李兴怀转身把他迎进屋,老兄弟俩坐在一起,本想要埋怨几句老五,自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唯一活着的五弟也不来看看啥情况,但看着一下苍老了许多的老五,李心怀咽了口唾沫,低声叹气的说:“冬娃的事……”
不等他说完,李兴怀抬起满是皱纹的脸苦涩地说道:“我倒是想去你那,也要能出得了门,冬娃出事后,满堂怕我召集人去邓家镇闹事,派人一直守着我,早上守着的人才走,我寻思着过去看看,没想到你先来了。”
李心怀一脸惊恐的问道:“这大的事,我咋一点都不知道?”
“唉,都怪我,当初要是不让冬娃做民团长,也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李兴怀低着头一副痛心疾首的说道。
“这不怪你,都怪他平时太张扬,我说了多少次他都不听……”
李兴怀低着头默然地陪着大哥落下几滴泪水。
李心怀落寞的回到家,屋里婆媳俩正泪眼婆娑地挽留几个干活的伙计。
“不是开年说得好好的,咋说不干就不干,你们走了,家里这一堆活咋办?”
“啥时候亏待过你几个,哪怕涨工钱都行,好歹把今年混完还不行吗。”
“如今你家这情形,万一被牵扯上,先不说要了要不了命,要是蹲几年牢也不划算,有命挣没命花的钱,我们可不敢挣。”
“你也不去外面听下打听 ,如今谁还跟你家扯上关系。”
……
几个伙计不管婆媳俩人如何劝说,就是铁了心要走,俨然一副讨债的嘴脸,大有不给钱不罢休的样子。
李心怀暗骂一声 “都是些啥货,一群白眼狼,如今我儿倒了台,你们就这副嘴脸,说怕受牵连,当初是谁屁颠屁颠的巴结着要来家里干活。”
李心怀一屁股坐在上房台阶上磕着早已没了烟灰的烟锅,阴沉着脸对哭哭啼啼的婆媳说:“把工钱给结了,让他们走。”
看着拿了工钱的几个伙计,提着早已收拾好的铺盖逃命似的跑出门。
李心怀暗骂了句:“喂不熟的狗。”
无力地喊道:“门,把门带上。”
几个伙计尽管不情愿,但踏出门还是顺手闭上了院门。
一时间空落落的院子,只剩屋内婆媳俩呜呜咽咽的哭泣声和偶尔传来前房圈里骡马的叫声,让李心怀心烦意乱起来,只得一锅接一锅的抽着旱烟。
儿子失了势,垮了台,天酒塌了,昨天还争相来舔他李家的人,而今变了嘴脸,不光看他李家的笑话不说,更可恨的还有不少人趁机落井下石,来踩踏他李家几下,这在以前借他们一百个胆都不敢,就连家里熬活的伙计有都翻了天,敢说这样的话来讨要工钱。
尽管他明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但村里人冷嘲热讽的态度跟五弟的话,让他明白儿子干了不少昧良心的事,可他哪里知道儿子干的那一件事不是天怒人怨,禽兽不如的事,接下来,他即将面临周边人更大的报复。
就在他叹口气,烦闷的不知如何是好时,院门外传来了叫门声。
“伯,开门。”
李心怀没好气的说:“叫魂呢叫,门没关,有啥话进来说。”
“大,是我”
李心怀这才听清是女儿的声音,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说道:“歆儿,快进来。”
看着推开门进来的女儿和跟在身后的青山,站起来的李心怀嘴角一阵抽搐,却是苦着脸一句话也没说。
苗李氏得知娘家哥被捕的消息后,一惯强势的她也慌了神,一刻在家也呆不住,不说娘家乱了套,父亲年纪大了,剩下母亲和嫂子俩妇道人家除了哭啥也干不了,可她偷偷放在娘家那么多钱咋办,本想叫儿子若棋送她到娘家,可儿子若棋三天前已经去省城送豆腐干,说是回来顺便给货栈再进点货,万般无奈的她顾不上那么多,火急火燎地跑到豆腐坊喊青山套马车送她回娘家。
一进院子就听见母亲跟嫂子在上房呜呜咽咽的哭泣声,她叹口气问父亲李心怀:“还没吃饭吧?”
李心怀黯然地对女儿摇摇头,转身指了指上房,再次跌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痛苦地把头埋在双腿间,苗李氏顾不上安慰父亲,径直进了上房。
苗青山转身把马车拉进院子,悄然坐在李心怀旁边,他心里很清楚,李大头这次是彻底完了,想说句安慰的话,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好把别在腰间的锅烟拿出来,装上烟一口口地抽着。
李心怀见到苗青山,心里马上活泛起来,心想要是让青山给佘满堂说上几句好话,说不定人家满堂就能饶儿子一命,犹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的他,红着眼抓着苗青山的胳膊哀求道:“这岭上,都知道满堂跟你的关系最好,伯求你了,找满堂给冬娃求求情,问他要多钱,哪怕是倾家荡产都行,只要能保住冬娃一条命就行。”
苗青山一愣,心说你让我咋给满堂开这个口,当初你儿把人佘家逼成啥样,就差点家破人亡了,再说这些年你儿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谁不对他恨之入骨,你儿是惹了天怒,犯了众怨,再说如今解放了,岂是一个满堂能做得了主的。
苗青山斟酌半天,一下一下慢慢地磕掉烟灰才婉转地说道:“伯,这不是钱的事,满堂说了也不管用,毕竟冬娃哥的事太大太多……”
李心怀只当青山耍嘴皮子,不想管,借故推诿,气得他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骂骂咧咧道:“啥叫事太大太多,都说你青山忠厚老实,今我才看清你娃也是个背过河不叫爷的没良心货,你忘了,这些年我儿咋护着你,没我儿,你能前脚埋了上吊的婆娘,后脚就能一分钱不花的再续一房,没我儿,你欠那一屁股债能那么快还给人家,没我儿,你豆腐坊能消停的做那么大……人常说吃水不忘挖井人,如今我儿有事,我舍了老脸求你,让你去给我儿说几句求情的话,又没让你掏一分钱,你倒好,一推三二五,你的良心叫狗吃了,忘恩负义的东西。”
李心怀说完恼怒地推搡着苗青山道:“你走,回做你的豆腐去,别在这碍我的眼。”
骂得青山的脸是白一阵红一阵,尴尬的不知如何解释。
把青山推出院门后,李心怀“咣”的一声关了门,苗青山隔着门缝一个劲的拍打着门环:“伯,你听我把话说完,我又不说不去。”
李心怀坐院里,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懒得搭理苗青山,却始终没有去开门,无奈地苗青山摇摇头拉着马车回了豆腐坊。
苗青山走后,李心怀缓了缓情绪,起身进屋坐在上房的椅子上,原本想跟女儿说几句贴心话,奈何女儿安顿了那婆媳俩后,又进厨房拾掇饭去了。
等苗李氏端来饭菜,李心怀瞅了眼桌上的饭菜,那有胃口去吃,在女儿苗李氏不断的劝说下,才胡乱地扒拉了几口就放下碗筷,拿起烟锅吧嗒吧嗒抽着烟,苗李氏知道父亲有话要说,伺候母亲和嫂子吃完饭,过来坐在父亲李心怀对面,看着院里柿树织出的图案,柔声道:“大,有啥你说。”
李心怀这才愤恨说了让青山去求满堂的事。
“人常说患难见真情,没想到你家老二也是个喂不熟的狗。”
多少知道点自家哥底细的苗李氏,明白小叔子青山的为难,想替小叔子辩解几句又怕伤了父亲的心,只能顺着父亲的话,埋怨青山几句。
本来,没打算在娘家住的苗李氏,想拿回放在娘家的钱,可看着眼前缩在炕头哭的哭,坐在椅子上生闷气地生闷气的一家人,她如何能开得出口,再说也不放心父母和嫂子他们,更何况父亲又把青山连人带马车的撵出了门,她就算想回也回不去,干脆留下来照顾他们,想着晚上再说钱的事。
晚上苗李氏看着坐在屋里发愁的一家人,还想着怎样提说钱的事, 忽然屋顶传来瓦片清脆的破裂声,接着石头滴里咣当地滚下来,“咚”的一声砸在院里砖铺的地上。
李心怀气愤的站起来大声骂道:“日你娘的,扔砖头是算啥本事,有本事来把房烧了,把我全家杀了。”
他不骂还好,一骂外面的人好像专门逗他似的,看你骂欢还是我扔的欢,一轮密集的石块砖头扔了进来。
一家人都知道这是平日里得罪了人,如今自家刚倒台,就有人趁着天黑来报复,李心怀气的浑身哆嗦,拿了靠在门后的撅头要出去拼命,三个女人死死地拉住不让出门。
饶是苗李氏再强势再精明也知道现在的情形,只能抱着父亲李心怀哭道: “我哥刚出事,外面黑嘛咕咚的石块砖头又不认人,出去只会吃亏,你要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家可咋办,砸让砸去,我就不信他们还能把房拆了不成。”
娘三个哭着硬把李心怀拽到炕上,任由石头砖块落在房顶,憋屈的李心怀也没了劲骂人的,外面的砖头见屋内没了声音,一时也没了精气神,变得稀稀拉拉起来,后来也没了砖头落在房顶瓦上的声音,可一家四人那还有心情睡觉,生怕外面再弄出别的事来,苦哈哈地挨到天大亮,三个女人陪李心怀去开院门,却被一阵恶臭熏的差点吐了出来,忍着恶臭味打开院门,原本乌黑程亮的大木门上涂满了黄拉拉地屎尿,巷子里不少人远远站着看热闹,李心怀气得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苗李氏见状,只好端水捂着鼻子去擦洗。
正擦洗着,佘满堂带着几个军人到来,一时看热闹的人都兴奋地围了过来。
佘满堂见苗李氏正在擦洗门上的屎尿,皱着眉看了一圈围观的众人厉声说道:“谁这么缺德,这是严重的犯罪行为,我代表邓家镇人民政府郑重声明,不管李东娃犯了啥罪,都有人民政府来定他的罪,谁也不能私下对李家进行打击报复,再这样的事发生,人民政府将追究刑事责任。”
不等佘满堂说完,身边那个身材魁梧穿着军装的人已扭头吩咐随同来的人去帮忙擦洗门上的屎尿。
苗李氏知道佘满堂这会来肯定还有别的事,可怎么也没想到佘满堂竟然当着众人的面维护起娘家,她不可置信的张着嘴想说句感激地话却始终没说出口,只是站在一旁冲满堂木然地点点头。
佘满堂对那个魁梧的军人介绍道:“这就是李东娃的家。”
又给李家人介绍道:“这是咱邓家镇的军管主任廖伟同志。”
李心怀一听是邓家镇的军管主任,心里一哆嗦,可还是一脸感激地说:“有啥话,跟同志进屋说。”
说着吩咐儿媳进屋去准备茶水。
佘满堂看着擦干净了院门,才领廖伟几人进了屋。
苗李氏忐忑地问道:“不知道廖同志来有啥事?”
廖伟掏出张盖着公章的文件一脸严肃地说道:“来是宣布件事,按陕甘宁边区人民政府的规定,现查封邓家镇伪政府民团长李大头(李东娃)的家,对其不义之财进行清查,从即刻起屋内的任何东西,钱财不许私自挪动转移,包括房产地契,否则将追究法律责任,鉴于其父母妻子没地方可去,允许暂住东厦房,待清算完毕,根据实际情况再另行分配,这是文件,你们看下。”
廖伟说完把文件递了过来,一家人全懵了,这不是要断了一家人的活路吗,母亲和嫂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苗李氏的身子一晃,差点倒了过去,一旁的满堂手快忙扶的坐椅子上,李心怀怨恨地对满堂道:“我就知道你还记恨烧你家的事,可我儿一个小小的民团长,那里由得了他,苗家的脸你也不给,就想着咋狠就咋整我家。”
佘满堂一脸无奈地摇摇头说“这是两码事,不光你家,所有的地痞恶霸的不义之财都要清算,这是人民政府的规定,我个人无权更改。”
苗李氏咬着流血的嘴唇发了疯的闹了起来:“学会打官腔了,如今谁不知道你满堂得势了,还不是你说啥就是啥……”
满堂哭笑不得地说:“嫂子,这是政策,不是我满堂想咋就咋的,我也是按政策办事。”
撒了泼的苗李氏,翻着白眼仁说:“政策是吧,我倒要看看,你满堂是把那些在邓家镇当过差的人家里都清算了,还是只针对我家。”
佘满堂缓了缓情绪,一脸严肃地说:“现在是人民当家做主,只要是欺压过老百姓的,人民政府一个都不会放过。”
苗李氏不要命扑着骂道:“我看你就是针对我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