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月早已做好了被回以嗤笑讥讽的准备,自从她醒来,不知听到了多少闲言碎语,但让她心甘情愿接受的,唯有兄长。
小时候她差点从假山上摔下来摔断脖子,是谢傅轩飞身跑来垫在她身下,宁愿自己被砸断几根肋骨,险些戳破心肺丧命,却让她只在地上滚了几滚,受了一点皮外伤。
她低着头,对面的谢傅轩还是不说话,半晌,却有一只手轻轻抚上谢明月的侧颊。
她惊讶抬眼,撞进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眸。
“昭昭。”
谢傅轩嘴边含着淡笑,抚了抚她的鬓角。
然后似乎察觉到了今时不同以往,妹妹已经嫁作人妇,于是又收回了手。
“多年未见,还是傻乎乎的样子。”
谢明月的眼眶倏然红了。
多少年来,只有谢傅轩说她傻乎乎的。
他还叫她的乳名,和刚才冷若冰霜的样子,简直大相径庭。
她瘪了瘪嘴,谢傅轩笑了一声,起身拍拍她的肩。
“你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将母亲,也照顾得很好。”
谢明月张了张嘴:“大哥,你都知道了?”
“谢家的事么?”谢傅轩点点头,看不出息怒,“都知道了。”
“那……”谢明月踌躇道,谢傅轩不知道她就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在他心底,谢晚晴才是他的妹妹才对。
谢傅轩却道:“就知道你这个傻乎乎的,心里要多想,昭昭,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都是哥哥的妹妹。”
一句话,令谢明月飘摇的心情尘埃落定。
她眉眼间一点点亮起来,整个人都明媚不少。
“就知道,大哥一定不会嫌弃我。”
谢傅轩只是神色淡淡地看着她,笑容却十分宠溺。
“昭昭,”他微微直起身体,“是哥哥没有保护好你。”
谢明月一时分不清他说的是哪件事,虽然都与他无关,但……
她想到了什么,攥紧拳头:“大哥,你知不知道……谢晚晴她……”
“我知道。”
谢傅轩打断了她的话。
“昭昭,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你才是母亲的女儿,你才是我的妹妹。”
谢明月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她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十六岁出事时,谢傅轩早已去了军营,近些年似乎也一直未能离开北境,若母亲昏迷,谢长勋遮掩,他不知家中发生的事也很正常。
但他知道,却……一直没管?
她不会以恶意揣测兄长,可普通人知晓此事,难道不该立刻施以援手?
“昭昭,这些年我镇守北境,数次上书请回,皆因北境形势险峻,未曾获准,如今国有良将,我方被陛下获准回京,往后,哥哥会一直陪着你,再也不会离开。”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迟疑,谢傅轩淡声解释,又温和地看着她,眼中宠溺,一如当年。
这话确实也是他能说出来的,可如今,他们都已老大不小,谢明月想到方才他还伸手摸自己的脸,心底的那股怪异之感越发强烈。
也许是兄长许久未归,一时未改掉儿时与她相处的习惯吧。
看到谢傅轩那澄澈的眸子,谢明月这样安慰自己。
“大哥,你不必为了我与母亲……断送自己的前程。”
谢明月张了张口,劝道。
谢傅轩是男子,更是当年谢长勋抱回的部下遗子,且早已被记入谢家族谱,若此次回京真的不再征战,岂不是像被去了脚的两脚螃蟹,只能在原地打转了?
“昭昭不必自责,”谢傅轩却淡然一笑,垂眸盯着她,“须知手握兵权的将领,本来便得皇室忌惮,我已在北境驻军十年,当地百姓甚至知我而不知皇室,这般下去,等待我的,不是白绫便是鸠酒。”
他伸出自己的胳膊,微微握拳,谢明月看见手心中很长一道刀疤。
“如今国泰民安,我也安心,再说了,我这十年,落下不少伤病,北境严寒,不适合再待,且你遭遇此事,也怪我远在千里之外,不曾护持。”
谢明月看出谢傅轩确实没了封侯拜相的壮志,相比北境十年寒苦,他的确已经厌倦了。
确实,如今世道安稳,外敌皆被逼退,战时的功臣,此时便有可能遭遇飞鸟尽、良弓藏。
“大哥既已有断决,我便不多说了。”
见状,谢明月顿了顿,笑道:“大哥此次回京,母亲还不知道呢,改天大哥来顾府瞧瞧母亲吧。”
“好,”谢傅轩含笑应下,见她发间金簪闪耀,于是问道,“那只白玉簪,是不喜欢吗?怎么未曾佩戴?”
谢明月吃惊地睁大眼睛,愣了一下看着他。
“那簪子……是大哥你送的?”
谢傅轩又笑了:“可曾落到了你心头好?”
他直起身子走了两步,谢明月方才看出他脚步有些虚浮,似乎腿上有伤。
“得到那块料子时,便觉得与妹妹十分相配,但我在路上,行快不得,只能先行命人送至京中,打了玉簪送你。”
原来是如此!
谢明月想到自己和戚缙山如临大敌的模样,好笑地轻叹了一口气:“原是大哥送的,害我好生害怕,还以为是什么歹人的玩笑。”
“有哥哥在,往后再也不必害怕。”
谢傅轩又伸出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谢明月觉得自己已经婚嫁,且与谢傅轩之间又无血亲关系,此举有些不妥,于是不着痕迹地往旁边侧了侧,看向远方莲花台。
“簪子我喜欢的,多谢大哥的心意。”
她柔声笑了笑,真切地看着他。
“只是今日公爹过寿,我要招呼女眷,不宜离席太久,得先回去了,此处风大,大哥也快些回去吧,等来日,我再同你一起去看母亲,好好说说话。”
谢傅轩的手掌落了空,很快便收回袖中。
“好,妹妹去吧,我再赏景片刻。”
谢明月便转身走了,不知是否是心底错觉,总觉得两道灼热的目光,恨不得将她的背影灼出两个洞。
她走过长廊,梧桐和元白候在那里,脸色都有些严肃。
“夫人,”梧桐上前一步,谢明月这才看见拐角处有两个下人,抓着一个面色不善的婆子,“此人乃是县主院内的,今日本该在府中伺候县主,刚才不知为何,从小门里买通了守门的潜进来,可巧被咱们遇到,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