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月微微蹙眉。
漕河一案是个十分敏感的案子,戚缙山重办此案以来,遭遇到的攻讦无数,谢傅轩与此案毫无关联,他突然提起此案,令人不得不起疑心。
谢傅轩神色淡淡,依旧温和地笑着:“此案牵连甚广,家父无意牵扯其中,是以我有些关心。”
见他提起谢长勋,戚缙山的脸色冷了下来,但还是客客气气道:“大哥也知此案牵连人数众多,又是陈年积案,如今一切尚未有明确定论,谁无辜谁有罪,此时说来还为时尚早。”
他不管谢傅轩是怀着何种心态提及谢长勋的名字,在他这儿,是绝不可能打探到丝毫消息的。
见面前的夫妻两人周身气息都有些戒备,谢傅轩又笑了:“误会了,我说这话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此案当年造成的影响甚大,还望戚太傅明察秋毫。”
谢明月觉得谢傅轩的话哪里怪怪的,但真的细听起来又没什么问题,她只好拦在他与戚缙山中间,缓和道:“这是自然,夫君秉公办案,不会放过任意一个有罪之人,也不会冤枉任何无辜之人。”
闻言,谢傅轩垂眸低笑:“戚太傅盛名在外,自当如此。”
谢明月在一旁瞧着,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总感觉方才谢傅轩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扭曲。
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阴暗的亢奋一闪而过。
她正要说点什么,屋内的门开了,照旧裹着纱布的顾清莹坐在木与上,被缓缓推了出来,她的心思一下子便被分到了顾清莹身上。
“娘,你怎么又坐上木与了?”
谢明月走过去,语气带着焦急,前段时间顾清莹身上的伤疤大部分好了,加之她身上瘦骨嶙峋的地方也长出了一些肉,所以已经能够自如行走,怎么现在却又坐上木与了呢?
“顾夫人泡了药浴,需要休养,不宜走动。”
苟子涵跟在后面从房内出来,谢明月这才知道,原来苟子涵方才也在,只是他在小间里磨药粉,所以一直未曾出来。
“昭昭,没什么事,你瞧,我现在还能说话呢。”
顾清莹也跟着安慰道,她抬起头,目光直愣愣地看着院中树下的男子身形,眼中倏然浮现出一点泪花,嗓音也变得颤抖。
“那是……那是……”
谢明月连忙推着她的木与往前走。
花树下,谢傅轩也愣愣地起身,任由肩上的狐皮披肩滑落也没有搭理,而是快步走上前来,挺直腰身,一下子跪倒在顾清莹面前。
“母亲。”
他像是被眼前这瘦小的身影惊到了一般,声音轻得可怕,唯恐惊动了谁。
顾清莹看着谢傅轩那熟悉而陌生的脸庞,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一分成年男子的沉稳气质越发内敛,却依稀能看到当年那个对她恭敬孝顺的身影。
“轩儿。”
她哽咽着开口,声音急切。
“是轩儿吗?”
谢傅轩的目光顿时软了下来,他恭敬地朝顾清莹磕了一个头:“儿子不孝,多年来未曾侍奉母亲,请母亲恕罪。”
“快起来!”
顾清莹连忙让下人去搀扶他。
“你在北境吃苦,我如何会怪你呢。”
谢傅轩随着谢长勋回谢家时,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一双眼睛像受了伤的幼崽一般,警惕地敌视着所有人。
她一看到那个孩子便心软了,心甘情愿地将他记到了自己名下,当做亲子一般呵护抚养。
而谢傅轩也并未让她失望,样样都做到最好,对她亲近有加,对两个妹妹更是友爱谦逊。
只是后来他去往北境,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毫无音讯,不免让苏醒后的顾清莹有些心寒。
可如今谢傅轩拖着孱弱的身子跪倒在她面前,她心中的那点不满便全都烟消云散了。
这毕竟是她亲手拉扯大的孩子呀,不是亲子,也胜似亲子。
谢傅轩却不肯起来,而是继续告罪:“儿子在北境内外夹击,加之数次受伤,疏于与家中联系,更不知母亲在家中的境况,是儿子疏忽了。”
顾清莹早就听谢明月说,谢傅轩在北境似乎受了重伤,如今年纪轻轻,战功赫赫,却要被迫回京养伤,此时哪里还会责怪他?
她忙催动木与上前,轻轻拉起谢傅轩,因为儿大避嫌,也只能慈爱地看着他,温和道:“母亲怎么会怪你呢?平安回来就好,如今咱们也算苦尽甘来了,以便谋个闲职,好好将养身子,同妹妹一起开开心心的,再娶个好姑娘,让娘抱抱孙子。”
不知是听到了哪个字眼,谢傅轩的眸色瞬间暗了下来。
谢明月这次确认她未看花眼了,兄长的神色的确是在那一刻阴沉下来,只不过下一瞬,他便神色如常地抬起头,望了一眼地面上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影子,随后走到谢明月身边,同她一起握上顾清莹的木与靠背。
“是,母亲说得对,同昭昭一起,开开心心的……”
最后几个字,他低下嗓音,像是把话含在了嘴里,咀嚼过后全部吞咽下肚。
见到了久未见过儿子,自己的伤也越来越轻,顾清莹的情绪顿时变得有些高昂。
她瞧见谢傅轩那瘦白的手腕和他毫无血色的唇色,突然眼前一亮,看向一旁。
“母亲记得你以前的身体很不错,这几年在北境遭罪了,如今你正年轻,怎能如此消沉?正巧苟圣手在此,能否请苟圣手为轩儿瞧瞧,若体内有何隐伤,也好调理一二。”
在顾清莹心底,苟子涵几乎和神仙无异,连她自己那般不人不鬼的模样,如今都渐渐被调理得正常了,谢傅轩在北境受伤,应当不会比她当初那身伤更重。
闻言,谢傅轩微微蹙眉,攥在椅背上的手指瞬间收紧,苍白的手背上迸出两根青筋。
他神色淡淡地摇了摇头,委婉道:“我这体内并非什么疑难杂症,而是陈年旧疾,也曾在北境寻过名医,回京后亦请太医瞧过,给出的法子便是温养,倒不必在劳烦苟圣手了。”
顾清莹却爱子心切:“这有什么,就让苟圣手替你把把脉,若是与其他医师的诊断一致,也好让娘放心,若苟圣手有更好的见解,岂不是于你身体有益?”
苟子涵也道:“是啊,谢将军,诊个脉耽搁不了多久。”
谢明月在一旁默默瞧着,总觉得谢傅轩似乎在极力地回避此事,不似寻常病人遇到神医后,有那般积极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