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川暗自自责,如今大事未成,便已威胁到了其他人。
自毁形象,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这般活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剔除朝廷败类,保住父皇的基业,保住凌国百姓脱离苦海。
他存在的意义已非他本身,他的这颗心注定装满其他的事情,而不是自己。
从被应允了负责岚林的案子起,百里川便未停下片刻。究竟如何才能让岚林避过此劫,就算不能洗脱罪名,保住官职,至少要保他性命。
自出了宫门,他已优先派了手下最信得过的精卫军前往岚府。他自己立即拟书一封差人加急的送往皇叔百里懿那里,寻求帮助。
伴随着岚林的离开,衙役官兵的涌入。岚府,惬意的日子在一瞬间不复存在。
这个雪儿从小到大怡然自得生活的地方便笼罩上了灰暗。
因为噬忆双生蛊的原因,他一直不能踏进岚府。此时,他第一次踏进岚府,竟是这种时候。
雪儿同其他人一起都集中在一间屋子里,衙役把守,凝重的气氛让人喘不上气来。
这个她从小长大的家,已经被他们折腾的不成样子。屋内杂乱不堪,外院,今年才开的兰花都被挖出来,她亲手种植的花圃也被人翻找过。
“喂,老实交代,府上的密室在哪?”抓雪儿出来的衙役问道。
“密室?岚府没有那种地方。”
“还不老实说!”
那衙役一个推手将她推倒在地。
“我岚家没有那种地方,再找也没有!”
她正怒视着,目光一转,好似看到了什么,立即起身,冲上不远处的人跟前,抢夺其手上的东西。“那是娘亲唯一的画像,还给我!”
她用力拉扯着,虽是力气小过一个男人,却仍是不肯撒手。
“还回来。啊!”她摔倒在地,却仍未有放弃的想法,再次上前去抢。
百里川收回余光,向着对面的刑部官员道:“去看看什么情况?”
刑部官员从临时搭起的竹帘帐里走出去。“吵什么呢?”
“禀大人,这岚小姐非要抢夺这幅画。”那衙役道。
“岚家所有物品都要检查没收!既然她要抢,更要注意,不得落下重要线索。赶紧把她关回去吧。”
“是。”那衙役听令,便一手将她压下。
“那只是一幅画,是我娘的东西,你们不能拿走,不能!”
“真是的……还嚷嚷!”刑部官员怕她再这样嚷嚷下去,惹怒了里面的大人,也怕自己受牵连。“别嚷了,再嚷……”
几下嘶啦声,一幅画卷在雪儿的眼中成了碎片,涔涔落到地面,随风吹到了各处。
百里川在竹帘帐内暗自唾骂刑部官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你出去阻止,你反倒变本加厉!
百里川捂上心口,一股痛楚。
看!把雪儿惹哭了!
雪儿被押回最开始的屋舍。百里川余光从帘缝处收回,看着翠嫩的茶叶飘浮在杯中,而后渐渐沉入杯底。
外院恢复了一些安静,竹帘撩起,百里川走出竹帐,看着岚府的满目疮痍。
“打扰到王爷您了。”刑部官员道。
“坐的乏了,出来活动活动。刚才是怎么回事?”百里川打了一个哈欠,伸伸懒腰。
官员道:“是岚家的小姐,非要抢一幅画。”
“是这样啊。岚林一人获罪,全家都要跟着遭殃。这查找了几天了,看看,看看,你们把岚府翻了个底朝天,恨不得挖地三尺了,还未找到那些银两或者凭证。本王看差不多该向皇上禀报了。一个不大的岚府都能找那么多天,衙役的办事效率未免太低了。你们不嫌丢人,本王还嫌丢人呢。”百里川不耐烦的说着。
一连几日,他派来的兵都暗地里盯着府衙的人。若有什么可疑都偷偷毁掉,免得被刑部的人拿去添油加醋。
他已拖延几日,此时证据不足,一本账簿不足以定岚林的罪,岚家至少有救了。
他没有想到什么一下洗清罪名的好办法,只能先这样了。送信出去,皇叔那里也久久没有回信,朝堂上的人又不可信,现在就只能依靠他自己。
“这……”
“怕什么,本王亲自禀报皇上便是。”
百里川再次伸伸懒腰。“让人们都散了吧,连续几天忙活。派两个人看守,其他人今天晚上都回去歇息。明日早朝时,本王自会禀报皇上。散了,散了……”
“……是。”官员为难的退下。
人员陆续退出,一片碎页被风吹至身前,百里川附身捡起。日光照射下,只有精致的线条,甚至猜测不出是哪一部分。
百里川看着院中四散的碎片,一声长叹。一幅画卷而已,对其他人不足为奇,可对某些人却特别重要。
他撩起衣衫前摆,将捡起的碎片收到怀里。
碧水宫内,烛火摇曳。
一片片碎页在灯下黏合起来。百里川琢磨了许久,不敢轻易下手,他将那碎页拼凑成了完整的样子。
他曾听闻岚老师有个动人的妻子早逝,雪儿又说是唯一的一幅,无论如何不能出错。
他的手下拼凑出一幅人像,在脑海中也拼出了一个人像。
他又画了一张雪儿的画像,不过还是要拿宁馨雪的画像掩盖起来。他打开书房暗门,画轴随风的涌入碰撞墙壁发出声响。
他将画轴挂起来,在那红绳璎珞处,垂挂一张红笺。
今日又看到她哭了,他心口的小东西又长大了一分。每逢此刻,他割破手指流出的血都有压制母蛊的作用。
他看着飘动地红笺,喃喃道:
雪落百里,皆是你我。
夜入岚府,他的身影挡住了窗棂缝隙里仅能透进的月光。
门扉打开而后又倏地关闭,他必须快的犹如一个幻象,将修复的画扔到雪儿的脚边。
虽然画卷背后有一道道被黏合的痕迹,里面的画像也有残缺,他已经尽可能的修复。
但愿,它能在犹如黑夜的境地里给她一束光。
百里懿本认为他这侄儿在这顶多熬个七天、十天的的。却没想到,他这一借酒消愁,足足借了半月之久。
不止把他珍藏多年的好酒喝了个精光,还要他自己掏出了腰包,给他买酒喝。
看着百里川日日迷醉在酒里,终日不得清醒,百里懿也不能再这样看下去了。
一个酒坛子堪堪放在桌上,放得用力,震得一旁的白瓷酒瓶倾倒,空空的瓶子绕着瓶底转了个小圈,最后被一只手按住。
百里川抓着酒瓶,硬是向着嘴里倒了倒,结果一滴也未流下。他随即抓向一旁的酒坛,就欲开酒畅饮。
刚要提起,另一只手赫然将酒坛按住。
“最后一坛了,真的没有了,别向我要了。”
百里川紧握着酒坛将百里懿的手抖开。“皇叔如此小气,不过几坛酒,改日让人给你送来。侄儿还您几坛好的。”
他仍旧醉意熏熏,面上浮现着浓烈的酡红色,闻着浓浓的酒香。
“不是酒的问题。问题是你!差不多就算了吧。你跟我的情况不一样。我已是平民,可你还身为王爷!你有你该做的事!”
百里川一声嗤笑。“王爷?做这个王爷还不如一个平民要活的逍遥自在!我这样颓废痴迷儿女之情,不正是上面那位希望看到的嘛!我不正做我该做的事。”
百里川将酒倒入巴掌大的碗里,一饮而尽。
“这些时日,清醒只会让我不断沦陷在旧忆里,就像真的一般,又经历了一次。醉了反而让我想的更清。”
百里川目视前方,眼神迷离,仿佛他整个人都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
“如今再看,却发现我根本没有爱她的资格。是我做事太过极端,那些怨恨都是我自找的。自作孽不可活,如今落下这个结果也是理所当然。更何况我自己都自身难保,何苦再让她跟我一起受罪呢。不管以后她爱上谁,跟谁在一起,都比我要好。”
“你想通了?”百里懿有些吃惊,他这侄儿再一瞬间便顿悟了似的。
“不是想通了,只是发现了而已。皇叔,这真的是最后一坛酒了?”
百里懿点头。
百里川迟疑了片刻,眉头蹙了蹙,内心深处做了艰难的决定。
“好,皇叔不如与我小酌一杯,我还有许多心里话想跟皇叔唠唠。喝光这坛酒,我百里川……就恢复原状。不过,还要皇叔允我在这再待个几日,提提精神。”
既然他这样决定了,百里懿也无拒绝的理由。
百里懿倒了一小杯,碰了百里川巴掌大的碗一下,便饮了。他也随之将碗里剩余的喝下。
“咳咳……咳咳……”
美酒入喉惹起百里川一阵咳嗽,他掩着口,口中有了微弱的血腥味。
百里懿皱眉,就欲伸手替他把脉。
百里川立即收回手,藏于袖下。“无事,之前受了些小伤。咳咳……咳……”
酒杯贴在唇边,醇香的美酒入喉,一杯一杯就像一捧一捧黄沙,一层一层覆盖上他被荆棘缠绕的心,等盖严实了便不再跳了,不跳便不会再被刺痛。深深掩埋,深深困住,住在心里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