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瞧着宁修言这副不似作伪的模样,胸中原本熊熊燃烧的怒火,顷刻间熄灭了个干净。
颓然的缓缓落座,目光落在他身上,似乎带着几分不忍与无奈。
“哎,本公算是相信你,这心智受损之事并非虚言。”
恰在此时,郭子瑜喉头一动,咽了口唾沫,犹犹豫豫地蹭上前来,压低声音问道:“侯爷,您这……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宁修言瞧着他,一脸纳闷:“你以为本侯痴傻的五年,是在与你逗闷子不成?要不,你来试试?”
郭子瑜闻言,连忙摆手,一脸惶恐。
“下官可没侯爷这般胆量,敢当着人亲舅舅的面说外甥女闲话的!”
闻听此言,宁修言的身躯不由自主地僵直了一瞬!
好嘛!这真是撅屁股看天——有眼无珠!
在华夏早有俗语道尽舅舅的尊崇。
“父逝随意葬,母去待舅至”,足以见得舅舅地位的崇尊!
而就连婚嫁大事,舅舅也常被尊为上宾,坐镇主桌,其地位可见一斑。
更何况,在这古礼尚存,婚约重于泰山的时代,宁修言那番话,无异于暗指女子心性不坚,轻浮易变,是对女子名节的极大玷污。
即便是寻常百姓之家,舅舅闻听此言,恐怕也是怒不可遏,便是当场动手亦非不可能,更遑论是英国公这等显赫之家,而其外甥女又是如今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
此刻丁修心中定是怒火中烧,难以平息。
没当场动手打他一顿,已经算是顾及英国公这三个字的尊贵与体面了!
若是换在以前,丁修说什么也得提刀砍了这个口无遮拦的小王八蛋!
眼见郡衙内气氛凝固,宁修言厚着脸皮,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那什么,英国公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往心里去。小子这刚恢复没多久,脑袋里还是一团浆糊,好多事情都记不清了。还请您多多包涵,别跟我这种小辈一般见识!”
丁修斜睨着宁修言,眼神中满是不解与困惑。
这小子以前可不是这副模样啊!
怎么痴傻了五年一朝醒来性情都变了,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哦,对,老头!
自投身军旅以来,别说当面了,就是背地里也未曾有人胆敢以那般称谓唤自己!
他倒是胆子不小,一句话脱口而出,还反问起自己是谁来了!
若非念在他初愈便急匆匆赶往荆州,为女帝分忧解难的情分上,换作往日,早就一记耳光甩在他脸上教他长长记性!
心中暗自无奈叹息,丁修摆了摆手!
“罢了,本公今日不与你这小子计较,只是日后同陛下成婚后,你的言行举止还需多几分谨慎,毕竟在外你代表的是陛下,莫要给皇家脸面抹黑才是,你可明白?”
听着丁修那循循善诱、满是关怀的教诲,宁修言心中一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
强忍憋屈的同时,在心底暗暗盘算着如何才能让这位固执的小老头打消让自己同女帝完婚的念头。
思来想去之后宁修言幡然醒悟,自己在这咸吃萝卜淡操心个屁啊!
这是沈卿绾家的破事儿,自然是交给她去处理了,自己在这操哪门子心!
醒悟过来的宁修言打定主意,等回京之后一定要将这事儿和沈卿绾说清楚,让她趁早将退婚的事儿公之于众,免得日后自己青楼都逛得不自在!
提及青楼,宁修言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微妙的悸动,来到大夏也有一个多月了,他竟还未踏足过那传说中的先贤圣地,心中难免唏嘘不已。
不知里面的妹妹是否真如前世电视剧里所展现的那样,修长而雪白的双腿,腰肢柔韧,宛如水中游弋的灵蛇,一颦一笑间尽显风情万种。
想着想着,嘴角便不自觉的勾起一抹猥琐的笑意!
郭子瑜在一旁,眼神偷偷瞄向丁修,见他自顾自地喝茶并未瞧向这里,便欲开口提醒宁修言,却忽闻门外传来一阵版辕(板车)轮毂碾压过石路的声响。
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门外,只见一辆辆版辕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无数古董字画错落有致,堆砌成一座座小山。
此情此景,触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弦,怒火在他们胸中悄然升腾,仿佛连空气都为之震颤。
唯独宁修言,面容上并未掀起丝毫波澜。
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这不过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句老话在现实生活中的又一次鲜活注解。
相反,他内心深处竟隐隐生出几分对明太祖朱元璋那份决绝与洞察的理解与共鸣。
逢年过节,哪家哪户不是宰杀肥猪,共享一顿丰盛的肉宴,以庆团圆?
心中更是暗自盘算,若有朝一日国库真的捉襟见肘,或许,劝谏女帝效仿明太祖,也未尝不是一条可行之策……
莫昶业阴沉着脸,来到宁修言面前一拱手,语气中似有压不住的火气。
“侯爷,所有人的财物均已清点完毕,请您过目!”
宁修言一听便知莫昶业心中怒火未消,却也并未多言,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宁修言压低声音,在莫昶业耳边轻吐一语:“待会儿,这些人就交由你来处置,一个不留!”
莫昶业闻言,连忙恭敬应答。
“喏!”
来到版辕旁,宁修言随手拾起一枚银锭,在手中掂了掂,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望向众人。
“诸位大人果然言而有信,未曾欺瞒本侯。既如此,本侯自当履行诺言。”
几人深知宁修言接下来的话语,将如判官之笔,轻易便可断他们生死。
宁修言摸了摸下巴,仿佛在进行一场深思熟虑的抉择,随后,他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指,轻点一人。
“自今日起,你便是扶风郡的新任郡守了。”
而那被选中的官员,初时目光呆滞,恐惧与难以置信交织其中,仿佛被突如其来的曙光刺破了黑暗,转瞬之间,泪水滂沱,喜极而泣。
“多谢侯爷,多谢侯爷!”
余下的几人,虽心中失落,但仍尚存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宁修言,毕竟,还有一个活命机会悬而未决,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宁修言的眸光再度从众人面上一一扫过。
最终,落在了某个人的身上,手指轻轻一点,又一个人被他选中。
这一刻,剩下的众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气,纷纷瘫坐于地,面如死灰,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与绝望。
劫后余生的两人,来不及感慨,纷纷跪倒在宁修言的面前,感激涕零!
殊不知,他们离死也不远了!
莫昶业没有废话手起刀落,将被那几名没选上的官员就地正法。
霎时间,整个郡衙尚还活着的官员仅余先前二人。
正当二人欲启唇誓表忠心之时,宁修言却缓缓半蹲下身,嘴角勾起一抹森寒的笑意,如同冬日里最为冷冽的寒风,直透人心。
“你们知道吗?有人曾同本侯说过,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以前本侯还不信,总觉着这世间豺狼当道,好人都不长命,可如今啊,本侯算是明白了,夜路走多了,总有见鬼的时候!”
言罢,宁修言未再理会那二人,径自起身,步伐从容地迈向堂内深处!
正当这两人细细咀嚼宁修言所言之时,忽觉后颈拂过一抹莫名的寒意,他们不由自主地偏过头去,目光落在了似曾相识的衣物上,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疑惑与惊愕。
那件衣物虽完好无损地穿在身上,可却不见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