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探遗迹于幽海，临险象而环生
水晶穹顶落下的细雨在卦象上凝成细碎光斑，鲛绡纱衣拂过青砖时发出窸窣轻响。
卜凡用断剑挑起一簇漂浮的鲛人泪晶，冷光映出他眉骨下绷紧的弧度——那些在深海里浸泡千年的石壁上，蚀刻着与长安城官道护栏相同的饕餮纹。
"；当心脚下。"；苏瑶忽然扯住他衣角，指尖点在卦象边缘延伸出的青铜凹槽。
十二道水波纹顺着她触碰的位置次第亮起，暗红色苔藓下竟浮出半截断裂的锁链，链环上还残留着新鲜划痕。
郝柔的银链突然绷直成弦，在薄萱的铜雀灯扫过东南角立柱时发出蜂鸣。
甄婉后退半步撞在卜凡肩头，凤凰卦纹在她袖口若隐若现。
众人屏息看着三丈外的青铜兽首喷出靛蓝色雾气，雾中隐约有星屑坠落般的荧光。
"；退！"；卜凡揽住甄婉腰身急撤三步，方才立足处的石板轰然塌陷。
箭矢破空声几乎贴着苏瑶发髻擦过，带起的劲风掀开她腰间《天工秘录》的玉扣，泛黄的纸页哗啦啦翻动至"；鲁班锁海"；的章节。
薄萱旋身抛出铜雀灯，灯影在雾气中划出金色弧线。
当灯芯撞上兽首獠牙的刹那，十二支青铜弩箭呈北斗状钉入他们先前的位置，箭尾缠绕的鲛人发丝还在渗着猩红液体。
"；坎位七步，震位转离。"；卜凡突然开口，断剑横劈开扑面而来的第二波箭雨。
碎成齑粉的箭簇在卦象上重组出残缺的洛书图形，苏瑶立即将《天工秘录》按在图形凹陷处，泛潮的纸页竟与青铜产生共鸣般的震颤。
郝柔的银链如灵蛇缠住三丈外的蟠龙柱，薄萱踩着链身凌空翻转，铜雀灯精准刺入兽首瞳孔。
随着机关齿轮艰涩的转动声，箭阵终于停止，满地箭矢却诡异地聚合成某种鱼骨形状。
"；是文鳐鱼的骨骸纹。"；甄婉蹲下身时，凤凰卦纹自动笼罩住鱼骨图案。
那些本已粉碎的箭簇突然悬浮成星斗排列，与穹顶紫微垣形成镜面对称——缺失的星辰位置，赫然对应着长安城大明宫的方向。
卜凡的断剑突然发出龙吟，剑柄处的螭吻浮雕渗出冰晶。
他猛然拽着众人扑向右侧石屏，先前站立处的地砖裂开蛛网纹路，三枚刻着"；天枢"；字样的青铜瓦当破土而出。
其中一枚边缘还沾着暗褐色的血迹，与七年前卜氏宗祠梁柱上的痕迹如出一辙。
"；有人在我们之前触发了防御机关。"；苏瑶指尖抚过瓦当裂纹，突然被卜凡握住手腕。
他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断剑挑起瓦当背面——那里用鲛人血画着半枚未完成的雷纹，笔锋走势竟与卜家祖传的《推背图》注解完全相同。
薄萱的铜雀灯突然熄灭了。
黑暗如墨汁般从穹顶倾泻而下，甄婉袖口的凤凰卦纹应激亮起赤金色光芒。
众人这才惊觉整座宫殿的墙壁正在缓慢收缩，原本三丈见方的卦象区已被压缩至不足五尺。
郝柔的银链在黑暗中迸发月白色冷光，照出头顶水晶层里游过的巨型阴影——那分明是本该被斩杀的幽海巨兽触须。
"；跟着卦象走！"；卜凡突然将断剑插入地面，剑身震出的波纹推着众人滑向震位。
苏瑶怀中《天工秘录》无风自动，停在绘有"；九宫移星"；的页面。
当郝柔的银链第三次缠住移动中的石柱时，所有人同时听见瓦当坠地的脆响从头顶传来。
这次的声音带着七重回声。
薄萱的铜雀灯突然自动燃起，火苗指向正在塌陷的天枢位。
卜凡扯下腰间装着鲛人泪晶的皮囊掷向火苗，爆开的蓝白色冷焰中，众人终于看清穹顶第二重倒影——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身影，此刻正用手指蘸着海水，在星图外描绘长安城的轮廓。
"；水火既济..."；甄婉突然喃喃自语，凤凰卦纹脱离衣袖没入地面。
原本收缩的墙壁骤然停滞，鲛人泪晶的雾气在众人脚下凝成新的卦象。
当"；雷风恒"；的纹路完整显现时，整座宫殿突然九十度翻转，所有人坠向原本的穹顶方向。
郝柔的银链在千钧一发之际缠住卜凡腰身，薄萱的铜雀灯化作金网兜住下坠的苏瑶。
甄婉闭目催动卦纹，却在即将触地的瞬间被卜凡拦腰抱起。
他们重重摔在翻转后的地面上，头顶传来海水挤压石壁的轰鸣。
"；没事了。"；卜凡松开甄婉时，指尖无意擦过她滚烫的耳垂。
少女低头掩住绯红的面颊，发间坠着的珍珠步摇却泄露了紊乱的心跳。
苏瑶假装整理散乱的《天工秘录》，嘴角却翘起温柔的弧度；薄萱擦拭铜雀灯的动作顿了顿，灯芯爆出个俏皮的火花。
郝柔突然扯动银链，链身缠绕的夜明珠照亮前方甬道。
原本幽蓝的海水不知何时泛着蜜色光泽，漂浮的文鳐鱼鳞片正在拼合某种古老乐谱。
当卜凡抬脚碾碎一片试图附着鞋面的鳞片时，所有人同时听到了遗迹深处传来的滴水声。
那声音带着奇异的韵律，像是用玉杵轻敲翡翠盏，又像是某种生物在模仿更漏的节奏。
薄萱的铜雀灯开始不受控制地颤动，灯油在琉璃罩里凝成"；子时三刻"；的字样。
"；等等。"；苏瑶突然按住卜凡执剑的手，从《天工秘录》撕下空白页按在墙面。
纸张迅速被染成靛蓝色，浮现出他们进入遗迹后的完整路线图——所有转折点都精确对应着紫微垣星官的位移轨迹。
卜凡的瞳孔突然收缩。
在图纸边缘本该是出口的位置，赫然画着半阙用文鳐鱼鳞片拼成的残诗，字迹与七年前出现在卜氏灭门案现场的绝命书完全相同。
他刚要伸手触碰，图纸突然自燃成灰，灰烬却凝成箭头指向甬道深处。
郝柔的银链忽然发出冰裂般的脆响，所有夜明珠同时黯淡三分。
众人不约而同地按住随身兵器，却见卜凡抬手示意噤声。
他剑尖挑起最后一片灰烬，看着那点萤火飘向黑暗深处，在即将消失时突然折射出青铜面具的冷光。
黑暗如活物般顺着甬道壁蠕动起来，原本清晰的文鳐鱼鳞片突然开始无序翻转。
当最后一缕荧光被吞噬时，甄婉袖中的凤凰卦纹自动熄灭——某种比深海更浓重的黑暗，正从遗迹最深处顺着地砖缝隙渗出。
蜜色海水在甬道尽头凝成胶状，鲛人泪晶的光晕被压缩成指节大小的斑点。
卜凡将断剑横在胸前，剑脊残留的星屑在黑暗中划出断续的轨迹。
苏瑶攥着《天工秘录》的手指节发白，书页缝隙渗出的磷光勉强映出郝柔银链上凝结的冰霜。
"；跟着我的脚印。"；卜凡的声音带着砂砾般的粗粝，靴底碾碎试图攀附上来的文鳐鱼鳞片。
每步落下都会激起细小的卦象波纹，却在触及墙壁时被某种粘稠的黑暗吞噬。
薄萱的铜雀灯突然发出瓷器开裂的脆响，灯油凝成的"；子时三刻"；字样渗出猩红血丝。
甄婉的凤凰卦纹骤然亮起，赤金色光芒却只够照亮卜凡的后颈。
她看见青年衣领下未愈的箭伤正在渗出蓝黑色液体，那是三日前与幽海巨兽搏斗时沾染的毒涎。
想要伸手触碰的瞬间，整条甬道突然震颤，远处传来重物碾过青铜板的闷响。
"；坎位转艮，离火守中。"；卜凡突然反手握住苏瑶手腕，带着众人贴向右侧石壁。
他呼出的白雾在黑暗中凝成残缺的洛书图形，与郝柔银链上的冰霜碰撞出细碎火花。
薄萱趁机将铜雀灯按在图形中心，爆开的火星照亮头顶——五丈高的穹顶缝隙间，幽海巨兽的触须正在分泌腐蚀性黏液。
甄婉的惊呼卡在喉间，凤凰卦纹应激暴涨。
赤金色光焰烧穿黏液织就的罗网时，所有人清晰听见巨兽脏器蠕动的咕噜声。
那声音裹挟着七日前斩杀它时的血腥记忆，此刻却在遗迹深处诡异地复现。
"；不是本体。"；卜凡的断剑突然刺入石壁，剑身震颤的频率与众人心跳逐渐同步。
当第七次共振传来时，墙壁内部传出锁链崩断的巨响，原本胶着的海水突然开始逆流。
苏瑶怀中的《天工秘录》哗啦啦翻至末页，空白处浮现出他们此刻的倒影——每个人的脖颈上都缠着半透明的鲛人发丝。
郝柔的银链如灵蛇绞碎发丝，链环碰撞声惊醒了陷入恍惚的薄萱。
少女的铜雀灯猛然照向卜凡后背，灯光里浮动的尘埃突然凝成"；回头"；二字。
卜凡却仿佛未觉，断剑在石壁上剐蹭出大蓬火花，映出他绷紧的下颌线条——那里有道与七日前相同的伤口正在渗血。
"；当断则断。"；他忽然喃喃自语，剑锋划过左手掌心。
血珠坠地的刹那，整条甬道的地砖突然翻转，露出下方流淌着星光的暗河。
幽海巨兽的嘶吼突然变得真切，裹挟着海藻腥气的风从地底喷涌而出。
甄婉的珍珠步摇应声而碎，凤凰卦纹织就的光网兜住四溅的碎片。
苏瑶趁机将《天工秘录》浸入暗河，被血染透的纸页浮现出青铜齿轮的剖面图。
当郝柔的银链第三次探入河底时，卜凡突然按住她的手腕。
"；是反宫格。"；他沾血的手指在虚空勾画，星光随着轨迹凝成倒悬的紫微垣星图。
薄萱的铜雀灯突然自动分解重组，灯芯化作金针插入星图的天枢位。
众人脚下的地砖开始顺时针旋转，暗河水位随着转动声极速下降。
当最后一道水纹消失时，甄婉的裙摆突然无风自动。
凤凰卦纹脱离衣袖没入地缝，在十丈外的位置燃起赤金色火柱。
卜凡的瞳孔骤然收缩——火光照亮的墙面上，蚀刻着与卜氏祠堂地窖相同的二十八宿图，鬼宿方位却多出个拳头大小的凹槽。
"；我来。"；郝柔突然越过卜凡，银链末端的弯钩精准刺入凹槽。
链身突然绷直成弓弦，在黑暗中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苏瑶的惊呼还未出口，整面墙已如幕布般掀开，腐朽的海腥味混着某种甜腻的熏香扑面而来。
卜凡的断剑突然发出龙吟，剑柄处的螭吻浮雕渗出冰晶。
他本能地横剑格挡，却被扑面而来的黑暗压得单膝跪地。
郝柔的银链在头顶交织成网，网眼间坠落的却不是预想中的箭矢，而是大团大团裹着荧光的海藻。
"；是蜃气。"；薄萱的铜雀灯突然熄灭了。
少女的声音带着罕见的颤抖，"；这些海藻在模仿我们的脚步声。"；
仿佛印证她的话语，甬道前后同时响起重叠的足音。
甄婉的凤凰卦纹刚要亮起，就被卜凡用染血的掌心捂住。"；闭眼。"；他低喝时喉结重重滚动，断剑插入地面的角度与星图中摇光位重合。
当剑身完全没入石缝的瞬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绝对的寂静中，苏瑶感觉到卜凡的手掌按在自己肩头。
青年指尖的薄茧擦过她颈侧动脉，体温透过鲛绡纱衣传来惊人的灼热。
想要开口询问时，某种湿润的触感突然攀上脚踝——那绝不是海藻的触须。
卜凡的肌肉瞬间绷紧。
断剑破空的厉啸声中，郝柔的银链缠住了某个滑腻的物体。
薄萱趁机重燃铜雀灯，跃动的火光照出链身缠绕的东西：半截正在融化的青铜机关臂，关节处镶嵌的鲛人泪晶里封存着半片带血的指甲。
"；是海妖的傀儡。"；甄婉的凤凰卦纹突然暴涨，光焰中浮现出三百六十个旋转的卦象。
当"；山风蛊"；的纹路定格时，众人身后的墙壁轰然倒塌，露出隐藏的耳室。
室内青铜案几上，静静躺着个布满铜绿的匣子。
卜凡的断剑却在触及匣子的瞬间凝滞。
剑身映出的不是铜绿，而是流转的暗金色纹路——那些纹路的走向，竟与他梦中见过的卜氏灭门案现场血痕完全吻合。
苏瑶的《天工秘录》突然自动翻页，停在绘有"；阴阳扣"；机关的插图，而图中解锁手势正与匣子表面的凹痕契合。
"；等等！"；薄萱的铜雀灯突然炸开火星。
少女死死盯着匣子缝隙渗出的液体，"；这是海妖巢穴特有的毒鲛泪......"；
她的警告被突如其来的尖啸声截断。
那声音像是用生锈的刀尖划过青铜鼎，又像是千万只海妖在同时撕扯猎物。
郝柔的银链应声而断，甄婉的凤凰卦纹被声波震成碎片。
卜凡在耳鸣的间隙抓住匣子，掌心传来的刺痛感让他想起七年前攥着染血族谱的夜晚。
黑暗如浪潮般吞没最后的光源时，苏瑶的惊呼仿佛从极远处传来："；那匣子底面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