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应该再搭理萧律的。
但他激起了我心中深埋的恨意,致使我不能平静,致使我怒火中烧。
我把好奇张望的溯儿交到莲心手里,让她抱进去。
然后,我回头对萧律说:“你知不知道你儿子还在的话,如今几岁了?”
“儿子,”萧律喃喃说着,面色越来越僵硬,“是个儿子。”
“是啊,”我慢悠悠的说,“一儿一女呢,都被你杀死了。”
其实我撒了谎。
那回小产我整个人好累,也害怕,痛心,一双手颤抖不止,根本就没扒开来仔细看看是男是女,拿布包裹好埋了也就罢了。
但我偏要对他这样说。
萧律灵魂被抽走了一般,不知所谓的,木讷站在那里。
赤色铜门慢慢关上。
我背靠着门,嘲笑自己又做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
那些话凌迟他,难道就没有凌迟我。
放下吧,无数次劝自己放下怨恨,恨人太累,却总在看到他时会失控。
“娘亲!”
溯儿奶声奶气的叫我,将我从恍如深渊的思绪中拉回来。
莲心给他洗干净了小手,他捏着一朵芍药向我献宝。
嫣粉的芍药花比他的手还大。
“谢谢溯儿。”
我接过芍药插在发髻间,溯儿又转身跑别处玩去。
莲心在我身边轻声问我:“姑娘回来了,是不是要进宫去做娘娘了?溯儿也……”
“我不想他做皇子,”我目光追随着溯儿欢快的背影,说道,“争来争去,尔虞我诈的……我想他姓南书。”
争输了丢命,争赢了,像萧瑾疏做皇帝,又有什么好。
活的太累,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终于站到最高处,却还是处处被束缚,不由自主。
我有私心,舍不得我的溯儿那样辛苦。
“南书溯,”莲心说,“念着好绕口。”
“哪里绕口了,多念几遍就习惯了。”
“真的绕口。”
看到秦元泽过来,莲心立刻找借口说去后院看看那群大孩子们,还把溯儿抱了去。
秦元泽给我带了烧饼。
“外头的总不如京城这家做的香。”
“那是,”我自然而然的接过,“这么快结束了?不还有庆功宴吗?”
秦元泽垂眸道:“皇帝昭告朝臣了,灭楚有你功劳,庆功宴你得去露脸。”
原来他特地过来,是来告知我这件事。
回来京城,早晚要再见到萧瑾疏。
我有时候想,两年够长,足够那段过往翻篇。或许他不会再召见我,不再提起我那个关于“灭楚之后为他生孩子”的承诺。
毕竟他国事繁忙,后宫如云。
抱着这样的侥幸,我也是够天真的。
……
我以为身为妃嫔,我会坐在皇帝身边。
但我竟然被安排在了秦元泽后面的位置,一个本该属于臣子的位置。
从前参与这种宴席,我总会感觉到一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丈量,那些目光里,总是轻蔑的,怀疑的。
可今日,那些举足轻重的大臣们,对待我的态度无不敬重。
从入宴之前,在宫道上碰到的臣子,都恭恭敬敬的上前来向我行礼。
今非昔比了。
萧瑾疏独自坐在那三步台阶之上,轻晃的旒冕虚掩他剑眉星目。
他与两年前没什么变化,举手投足之间温润如霜月,却一个清冽的眼神,便能叫席上所有臣子顿时噤若寒蝉。
我低头吃菜时,觉得有道目光似乎落在我身上,抬眸望去,他又没再看我。
副将李承忽然从席间走出,扑通跪地。
“圣上,臣要告发一事,或许惹圣上不悦,可臣实在不愿圣上被蒙蔽!”
我的心顿时被揪住。
没猜错的话,李承要摆秦元泽一道。
皇帝即将要论功行赏,主帅总是压了他这个副将一头。
若是先把秦元泽给除了去,灭楚的功劳自然而然,就成李承的了。
而要诋毁秦元泽,拿他与我的事来做文章,是最容易的了。
萧瑾疏淡淡道:
“既然会惹朕不悦,不必当着众人面说出来,上本折子便是。”
李承不知是不是没听明白皇帝的意思,执着一意孤行:“只怕秦将军事后能言巧辩,死不承认,臣要同秦将军当众对峙,戳穿他与……”
在我无比紧张的时候,萧瑾疏不疾不徐的语气打断他的话。
“朕先说一事。”
李承只能先闭上嘴,不敢同皇帝抢了先。
萧瑾疏目光扫视过殿中众人。
“从前封南书月为淑妃,是与南书月商议后的计策,彰显我邦对楚人的厚待,以便于南书氏回楚国名正言顺的为我邦收服民心。”
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萧瑾疏继续说:“如今大业已成,南书月自然不必再困于淑妃名分。这便是今日朕要昭告天下的第一件事。”
“……”
“南书月,往后便只是南书月,她可在天地间来去自如,可挑选合心意的男子,再行嫁娶。”
四下静了半晌。
寻常人家的妻妾有休弃和离这两回事,妃嫔不能。
妃嫔一入宫门终生不得出,哪怕出宫,去的也只能是尼姑庵。
而萧瑾疏竟然要还我自由身。
为了堵上悠悠众口,他将我封妃的缘由,说成是彻头彻尾的计策。
如此一来,我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妃嫔,脱离这个身份也算合理。
殿中那么多人,却静得我只听见他掷地有声的言辞,和我震耳欲聋的心跳。
我从未想过,我这辈子还能和嫔妃这个名分彻底分离开来,以我南书月的名姓,却又并非妃嫔的名义,正大光明走在这人世间,嫁我想嫁之人。
丞相率先打破了这份寂静。
“圣上英明,不过臣以为,楚地的瓜分与诸国之间尚有争议,不如再晋淑妃的位分以示重视。”
秦元泽头没抬便道:“臣以为圣上所言极是,任她来去自如、以礼相待便足见重视。至于其他几国,不足为惧,谁不服臣去打便是。”
太尉重声呵斥:“胡闹,打的这两年仗,你以为半点不伤国本,轻飘飘的就说再去打?”
我往秦太尉的方向望了眼。
这两年,萧瑾疏没有动他,是顾及到秦元泽领兵在外,心绪不能被妨碍。
没猜错的话,接下来,就轮到秦太尉了,横死或定罪,总要有其一。
萧瑾疏在这时,看向跪在地上惊愕到呆滞的李承,口吻平易近人:
“你继续说,你要同秦元泽对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