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聊过了外头那伙乱民的事,林思衡又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来,笑道:
“此番军功,虽细致处一时难定,三位的功劳倒是已经有了初拟了,三位瞧瞧,可有什么遗漏?”
相比起还远在天边的工厂,这才是眼前的要紧事,三人谦让两句,便忙接过来,细细瞧了一遍,互相对视一眼。
这文书中给他们定的功劳,不但没有遗漏,反而还多了些,其中有几样,分明就是这位林将军身边三位“家丁”立下的,如今都分摊在他们头上了。
三人原本已经被林思衡画的大饼消了怨气,又得了这意料之外的好处,果然感激不尽,此时便算没有那工厂,才叫他们出那七日粮食也舍得。
胡珲细细琢磨,陡然惊觉自己分明是被这位小将军给摆弄了一回,打一棒,再给个甜枣的套路,这位小将军年纪不大,用的倒是纯熟,偏偏他们三个还真就领情。
再不敢轻视林思衡,默默摆正自己下属的位置,心悦诚服得躬身作揖道:
“将军好意,我等领会了,多谢将军。”
剩下两个眼见“带头大哥”如此,也忙躬身行礼,连连称谢。
林思衡轻轻呼出一口气,压服了这三个军头,至此,这剩下的两千多骑兵,他才算勉强能“一言九鼎”。
边城等三人,要这军功无用,既然林思衡要在军中扎根,他们这三个“家丁”出身的人物,就断然不可能再在军中有什么大的建树,皇帝不会允许主仆几人在军中同掌大权。
林思衡是这支军队的“统帅”,剿灭了这支乱军,最大的功劳自然而然就是他的,他也用不着去跟下面去争,如今用在这处,便是有三分效果,也算物尽其用了。
......
神京里的雪,要比河南来得早些时候。
伴随着街头巷尾的鸡鸣犬吠声,神京城渐渐从沉睡中苏醒过来,一些卖早点的铺子开始支起摊子,将冒着热气的蒸笼从后厨里搬出来,很快整条小巷里就开始弥漫着食物的香甜味道。
韦昭瑟缩着脖子,在路边买了碗刚出锅的羊肉汤,又添了两个馒头,也不吃,只拿在手里暖手。
没多久,杜仪也路过这里,这摊子离翰林院近,在这里坐久一点,总能碰到。
杜仪瞧见他,脚下微微一顿,旋即也转身朝他走来,就在对面坐了,劈手从韦昭手里夺过一个馒头,就往嘴里塞:
韦昭愣了愣,也赶紧把另一个馒头塞嘴里,两个清贵的翰林就在这路边摊上一块被馒头噎得直翻白眼。
“来这么早,又被嫂夫人踹出来了?”
“你这什么话?你嫂子贤良淑德那是出了名的,我就是想这一口羊肉汤了,专门早起赶这第一锅。
你不也来的挺早?怎么着?尚书家的千金,不好伺候?”
“去去去,昨儿瞧着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忽然就下雪了,我刚刚打周家粮店那儿过,今天挂出来的粮价可又涨了。”
“你说周贵妃他们家那个?今年河南打仗,粮价涨起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就看能涨到什么地步了。”
“已经不低了,斗米四百文,眼看着比九月份的时候已经翻一番。”
“这仗要是还打不完,粮价就还得接着涨,唉,再涨下去,老百姓吃什么去?”
两人四处看了看,眼见着小摊儿周围就来了几个乞丐,盯着小摊儿上支起的蒸笼不停得咽口水。
摊主自然不愿意叫几个乞丐坏了翰林老爷们的谈兴,挥挥手赶他们离开。
韦昭顿了顿,掏钱又买了几个馒头,叫摊主给乞丐们发了,乞丐们没口子的道谢,果然也不敢再多打扰,穿着单薄的破旧衣裳,瑟缩着走在路边,似乎并不觉得有多寒冷。
大抵也已经习惯了。
杜仪也叫了一碗羊汤,喝了一口,只觉胸腹间便有一股热气弥散开来,驱散了周遭的寒意。
韦昭冲着乞丐离开的方向看了几眼,叹了口气道:
“也不知道林贤弟在河南到底打得如何,天下分明太平,怎么好好的就闹起来了呢?”
杜仪略顿了顿,回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伙贼兵是那五通教唆使起来的,这些邪教,惯会蛊惑人心,哪里有什么道理好讲。
林贤弟固然才高,此番投笔从戎,这等意气,着实叫人心折,只是到底也还年轻,又不曾经历战阵,早前报上来几场小胜,已是难得,若真要平乱,只怕还得看竟陵伯和冯将军的手段。
林贤弟能将乱军牵制在归德府,不叫他们再四处流窜,已是不易了。”
四处瞧瞧,又压低声音,敲敲桌子,示意韦昭也凑近些,方才小声道:
“最近京里有些流言,说林贤弟一介翰林跑去带兵,是不自量力,误国误民之举。
昨儿我去岳父家饮酒,听岳父大人提起,朝中已经有御史在弹劾林贤弟,说他劳师无功,虚耗国库,折子已经到陛下手里了。”
韦昭吃了一惊,忙道:
“这话从何说起?林贤弟只三千人,又要何等大功?”
“虽是三千人,却都是中军里的精锐骑兵,前日日子冯将军不是又报上来斩首千余级?朝野间早已议论,说要是把那三千骑兵,仍归在中军,由冯将军指挥,只怕开封那两股乱军都已经平定了。”
韦昭皱皱眉头,争辩道:
“冯将军大胜固然可喜,只是却不曾拦住那两股乱军南下的趋势,听说已经流窜到临颖了,沿途都打了个稀巴烂,若是照这样说,那还不如就跟林贤弟一般,将乱军牢牢遏制在一处,也少祸害些百姓。”
嘴上虽这样争辩,但韦昭其实心里也没底,归根结底,林思衡确实不曾报上来多少胜绩,也不像竟陵侯和神武将军多有斩获,似乎一直都只在小打小闹。
国库空虚得厉害,三千骑兵人吃马嚼的,又要千里转运,损耗不小,自然会引得有心人针对,况且文官中本就有人对林思衡已一个清贵翰林之身,竟跑去从军而颇有不满。
这不是显得我们这些寒窗苦读的文官还比不上粗鄙的武夫?
韦昭对此也无可奈何,只得在心里默默感慨道:
“林贤弟啊林贤弟,你这一意孤行,投笔从戎,只怕将要引火烧身呐。”
杜仪微不可察的瞧他一眼,低下头来默默饮着羊汤,心里也在嘀咕:
“早前就有传闻首辅大人对林中书不满,此番御史弹劾,只怕未必没有首辅大人的意思在其中,想来林中书也是察觉此事,才有意另辟蹊径,试图避开首辅大人的打压。
只是,二十年的老首辅,又哪里是这样简简单单避得开的?”
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饮尽了最后一口羊汤,会了帐,两人又一道说笑着往翰林院里去。
不远处的宫城城门已经打开,文武百官已经列队入朝,也不知今日,又要多出哪些事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