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启智这里更是绝对要开贡院的命令一下达,就立马围过来几个宗正寺的寺正。
他们是代表皇族监督科举的。
从这一刻起,孙启智不能离开他们的视线半步。
“大人,可以出发了,考卷都已收拢,阅卷人员也统一看管。
在您未回贡院前,这里一切都不会再动。”
一个捕头打扮的官吏上前禀报道。
“好,本官去去就来,几位寺正,请了。”孙启智正了正官袍,对着一旁的几位寺正说道。
几个寺正也含笑回应。
几人把孙启智围在中间,杜绝他和任何人有交流的机会。
东京皇城兵马司,皇城司,殿前司,各派一路随从,是保护,也是监视。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着宫门赶去,及近前,各路人马在宫门前站定。
他们的任务还没结,还要等孙启智出来,一起护送回去,这才算了了。
从宫门到御前这段,会有人员专门去通知皇帝。
有宗正寺陪同和小太监引路。
孙启智要一直高举着试卷,不许放下,以示自己无舞弊之嫌。
尽管此刻他的两只手已然冻的惨白。
尽管这卷子是撬他墙角拐走他闺女的小黄毛。
“臣,孙启智,推卷,请官家圣裁。”孙启智跪倒在东暖阁前。
暖阁中的赵恒大惊,还没进阁都下跪,这试卷肯定不一般。
而且大员们很少有下跪的习惯,只有大朝会和一些重大的场合才会下跪。
这孙启智为了一份会试的卷子,竟然行此大礼。
赵恒匆匆忙忙的从东暖阁出来,顾不得外面的寒风刺骨,连忙搀扶起跪倒在地的孙启智。
“孙爱卿,何至于此?”赵恒问道。
“此文乃有经天纬地之才,能解我大宋之顽疾。
使我大宋可重振雄风,子民不再受外侮,孙启智双手拜上。”
孙启智不起身,反倒是把文章高高举起。
这是他个人给的一次机会,在他的眼中,这也是大宋最后一次机会了。
秦朗的文章很多地方还充满理想化和偏激的思想。
不过没关系,他指出了最核心的问题,大宋得位不正,兵事被搁置的顽疾。
宋朝皇室生怕君以此兴,又由此败。
所以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后,军队就成了吉祥物。
这个窗户纸一直没人敢戳破,哪怕皇帝都不敢。
毕竟做出决定的是太祖太宗,这以孝治天下的皇室哪敢明目张胆的反对自己的先辈。
至于剩下的就更不必提了,士子们在享受超国民待遇后,谁还愿意让丘八踩在自己头上。
于是大宋就在大家心照不宣中这么畸形的生长起来。
六千万子民富饶的大宋,被不足人口千万,社会极其不发达的大辽蹂躏的死去活来。
若想改变这个局面,那就得有契机,秦朗写了别人不敢写的真话,这就是契机。
即便不成,无非自己丢官,秦朗弃名,可能唤醒大宋的机会那是万金难求的。
孙启智连怎么补偿秦朗都想好了,无非孙芷兰的陪嫁多一倍,横竖亏不了那小子。
所以此刻秦朗回答的考卷的内容,实际已经无关紧要了。
孙启智要的是,把这层大家都知道的窗户纸给捅破。
若官家有心力,那这篇文章就是大宋真正强大的伊始。
可是饶是聪明如他,也忽略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当今的官家已经五十有九,哪还有变革下去的时间和精力。
赵恒在读完文章后,他心中叹息。
当年他出题就是想看到一篇这样的文章,可是无一人敢写。
若那时有一篇这样的文章,他可能就下定决心,改革兵事,让大宋瘸的那条腿给站起来。
可是拿来的文章都是满纸锦绣,无一人敢言明真相。
“爱卿啊,晚了。”赵恒在寒风中萧索的说道。
“官家。”孙启智眼眶一红差点眼泪就掉下来了。
他瞬间就明白了赵恒是什么意思,看着赵恒花白的头发,他终于醒悟了。
“臣失职啊,是臣失职啊。”孙启智嚎啕大哭。
是啊,诚如赵恒所言,真的太晚了。
大宋这艘帝国巨轮将驶向何方,大家现在心中都是一片迷雾。
“爱卿切莫如此,晚了是我晚了,不是下个宋帝晚了,你还是要对皇子有信心的。”
赵恒饶有深意的说道。
“官家的意思是?秦王?”孙启智脸色一喜,难道秦王继承了赵恒的意志?
那自己和自己那便宜女婿,即便豁出命来也要给二次改革留下口子。
“我的意思是皇子,要相信他,他肯定能做到我想做的事,说不得能做的更好。”
赵恒模棱两可的说道。
他把卷子交还给孙启智。
“拿上卷子,去贡院做好你该做的事。”赵恒温言道。
“是,官家,那这试卷...”孙启智有些迟疑的请示。
“取中,虽然晚了,但是我喜欢。”赵恒摆手道。
好大儿的字迹只看一眼,他就认出了,就是为他准备的这场恩科。
不取中他,那这戏台子不是白搭了。
“遵旨。”孙启智长拜道。
孙启智走后,东暖阁的赵恒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是的秦朗的试卷都是他想付诸的改革,可是独木难支。
士族已然这么庞大,他甚至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契机去展开来说。
故而那时想以科考题目为突破口来问出。
想着学子们还是有一腔热血,能出来两个敢说真话的。
可他小觑的士族,也高看了学子。
不过自家好大儿有此清醒的认知,那就说明,大宋还有中兴之望。
虽然不在自己手里,可自家儿子名垂青史,到哪不都得问一句,这小子这么厉害,他老子是谁。
嘿嘿,不才,正是在下赵德昌。
那时候自己当然也与有荣焉。
所以像孙启智这样认识弊端,并且有改制想法的官员要多给自家好大儿发掘两个。
这样未来他才不至于像自己一样,一个突破口都没有。
既然儿子有此才能,那他要去哪为官才能尽情施展他的才华呢?
“马保,拿大宋堪舆图,我们选个地方。”赵恒招呼道。
马保立马听出了赵恒的弦外之音。
随着画卷缓缓打开,大宋这大好河山在二人眼前呈现。
“这里?”
“太荒。”
“这里?”
“太繁华。”
“这里?”
“这地方有意思,权且记下。”
“是”
“还有这里。”
“啊?官家当真?”马保不可思议的看着一脸决然的赵恒道。
“自然当真,说实话,看到那份答卷,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里。”赵恒笃定的说道。
“可是这地方,这地方他不太平啊。”马保脸色苍白的道。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这地方他非得去了。”赵恒发狠的道。
最是无情帝王家,可就这么一个种了,赵恒还敢这么玩?
马保有些不理解。
“这地方,对小主子真有好处?”马保犹豫半天再次确认的问道。
“有,能从这地方回来,大宋就能在他手里达到一个谁都想象不到的地步。”
赵恒亢奋的道。
说完他轻咳两声。
“官家,入内歇息吧。”马保赶忙上前帮忙顺气。
“行,我得保养好我的身子骨,还得给他成长的时间呢。”赵恒喝了口茶正色道。
两人离开东暖阁,一阵冷风袭来,吹开了褶皱的大宋堪舆图,河间两个字被朱笔圈的正红。
回到贡院,一切照旧,只有孙启智枯坐在案桌前。
他还是一直在为自己没有早点get到官家的点而自责。
耽误了官家的大好时光,更耽误了大宋的兴起。
实力衰败,导致签下澶渊之盟这样耻辱的条约,如烙印般在每一个宋人心中。
“孙尚书,准备刊印名字吧,排序已经排好了。”一小吏上前禀报道。
“加上这份,取中。”孙启智有气无力的把自己推的试卷交给小吏。
小吏接过这份卷子,心中犯了难,取中的名额是固定的。
刚刚排名已出,这一份加上,就该有孙山之后出现了。
“那是在甲榜还是乙榜呢?”小吏又问。
“甲榜,撕卷,誊写名次吧。”孙启智没精打采的说道。
见自家大人兴致不高,小吏只得退下。
“这副卷子,得中甲榜,甲榜要退下一人至乙榜,乙榜末尾,淘汰。”
小吏拿着卷子来到撕卷录名处。
“凭什么,谁给的卷子就这么入甲榜了?有把本官放在眼里吗?”左谦一拍桌案站起身怒喝道。
乙榜吊车尾那货是自己的小姨子的儿子,试卷上有一个梅字突兀结尾,就是他俩约定好的。
不过自家的子侄实力实在是难堪,取中甲榜太难了,所以一开始左谦就打算让他进乙榜。
不过孙启智新找的几个副考那都是有水平的,他拿着卷子想取中,众人直接不同意。
上来就要拙了他,左谦好说歹说,甚至都快明示了,诸人这才松口,但是只能在乙榜吊车尾。
行吧,吊车尾吊车尾,当个孙山也是同进士,给小姨子有交代就行。
没想到这小吏出去转一圈,回来自家的子侄就这么被水灵灵的给挤走了,这他喵的找谁说理去。
“左大人,您有意见找孙大人,别跟小的急眼啊,小的只是个传话的。”小吏委屈的道。
“我倒要看看这是什么卷子,能直接力排众议,进甲榜。”
左谦一把夺过试卷,只读了几行就把试卷狠狠的丢在案上。
“妖言惑众,一派胡言,这试卷无君无父,简直不像是出自文人之手,倒像是一介匹夫所做。
这文章能进甲榜?这就是打了全天下士子的脸。”
左谦大怒道。
几位副考围了过来,交替传看了试卷后都露出复杂的神色。
他们没这么勇,可这不妨碍他们欣赏勇士,文人的气节他们不多,可是够用。
“你们说,这份卷子当中吗?中了之后万一被官家采纳,咱文人还有活路吗?”
左谦气哼哼的问自己身旁的副考道。
“嘿嘿,不好说,不好说,下官支持孙大人的结论,别的不方便多说。”
被问到的副考正是发现秦朗卷子的张琪论。
“没胆的怂货,你呢?”他指向另一个副考。
“不知道,下官也不知道,孙大人是主考,他说啥就是啥吧。”那人也是万金油回答。
这卷子太吊诡了,你违背它说对不起良心,可要顺着它,那就是在给自己掘墓。
任谁都是左右为难。
“我看看是哪的举子如此嚣张,能说出此等言论,简直无法无天。”左谦直接开始撕名。
反正那边的名次已经定下来了,这卷子也得撕名。
“秦朗?”左谦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在场的众人都露出奇怪的表情。
正好孙启智走进了考房。
“大家不是在誊写名次,怎滴都不说话,看着我干嘛?我脸上有名次还是咋地?”
孙启智本来就心情不好。
一进门这群人呆头鹅一样看着自己,让他愈发的烦躁。
“孙大人,您可涉嫌舞弊,选自家亲女婿的进甲榜,关键是这文章一派胡言,简直污人眼睛。”
左谦直接跳脚道。
“嗯,还有啥要说的吗?”孙启智掏了掏耳朵。
今日心情不好,不想战斗,就想看傻子,逗乐子。
“还有,你选的这些副考,都是些油盐不进的夯货。
拙落不少锦绣文章,本官甚是心痛,下次大朝会,本官定当参你一本。”
左谦义正言辞的说道。
“别跑题,你想参就参,手在你手上长着,又不在我手上。
就说这篇取中的文章,左大人还有其他要补充的吗?”
孙启智指了指案上的试卷问道。
左谦想起了五王爷的叮嘱,这秦朗一定要盯死了,
这次绝对不能让它取中,不然王爷该对自己多失望。
“孙尚书,我左谦是在翰林院修过史的。
在我看来,这篇文章就是史,谁点他取中,谁就是脑子有问题。”
左谦豁出去了,然后他就真的出去了。
“勇,大宋第一勇竟然一直在身边,失敬失敬。”孙启智哑然失笑。
“你这话何意?”左谦蹙眉道。
“这卷子是官家取中的,左大人可真是不畏强权啊。”孙启智竖起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