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相嗤笑道:“这燕厉帝也不是个厉害角色啊。”
在永寿侯府门口,当街妄议国事,还是此等禁忌的陈年旧事,已经很是大不敬了。
谁知,百里相胆子够大,竟然更进一步地开始妄议起了当今圣上。
祁风眸光沉静,不以为意,“怎么讲?”
“不过是点不燃祭火罢了,兴许是那日和风神犯冲,也兴许是有人背后动了手脚,这燕厉帝竟然真的就着这么个由头,把自己的亲儿子直接关了起来。要我说,那群言官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闲的,他们不去弹劾礼部黄道吉日没算准,倒是去和一个十岁小儿叫板。此事若不是背后有旁人指使,我都不信!”
祁风出神地看着百里相,她的神态像是在说些村口的什么家长里短,并不把什么芜宫之囚放在心上。
祁风转身抬步,“我们走吧。”
百里相继续自己的猜测:“宋慕青就是这个大皇子的小舅舅吧。”
祁风一愣,停了半步,可他只愣了半瞬,便继续朝东走去。
“大皇子被关在芜宫,宋慕青就也跟着倒霉,被贬到了陪都。皇后在后宫的日子,肯定也不好过。不过自古以来,当侯爷的就是没什么实权的,他不过是从永安京的闲职,流转到昭阳的闲职罢了。”
祁风听着百里相不甚在意的语气,不知怎的,心中有点怨懑。
百里相的语气愈发漫不经心,“其实你是从永安京来的吧?”
祁风顿住了脚步,想说点什么,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为了一句话:“你饿不饿?”
百里相也愣了。
她看着回头认真问她的祁风,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
祁风像是认路,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沿着昭阳中央由西向东的常青街一路直行,又在不知第几个路口,向右一拐。
漕运部院赫然便在眼前,灰瓦堆砌而成的斗拱高高在上,白墙朱门,没有半分点缀,一片肃杀之气。
百里相的一腔豪情都被早晨金光阁那一遭给耗了个多半,又在祁风和宋慕青信心百倍的谈判中,耗尽了剩余的小半。
现下看到漕运部院四个字,她只觉得烦躁,恨不得一把火把眼前这些东西给烧个干净。
祁风见她不耐烦似的表情,安抚似的笑笑,“我去递个帖子,稍后便回。”
百里相松了口气,不用她跟着同去,便是对她最大的恩赐。
祁风又朝她笑了笑,百里相心中微动,不知怎的,从早晨积到下午的满腹怨气,终于在他这风轻云淡的一笑中,烟消云散了。
祁风明白递帖子的那套流程,待他塞了银两,给门房看过拜帖,半真半假地说了一通话之后,方才得知,原来漕运总督刘瞒已经多日未曾来过衙门了。
“不知这位小公子是想见我们刘大人,还是想入部院拜谒?若是想入部院,我们提督大人是日日都在的。若是想见总督大人…”门房的脸上犹疑不定,止住了话头。
祁风很是明白,伸手探入袖中,又悄悄塞了锭白银,“还望这位大哥给我们指条明路,我们就想见刘大人。”
门房快速伸手,接过那锭银子,掂量了下分量,很是满意,年轻却黝黑的脸上,挤出了丝真心的笑。
“想见总督大人,需要有引荐信。有了引荐信后,还需要数着日子算时间。我们大人除去初一十五肯见下客,其余时间都在府内…额,勤于政务。”门房磕巴了一下,最后还是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谎。
“如此便多谢大哥了。”祁风将礼数做足,这才走了回来。
百里相只当是要进去见刘瞒了,调整了下表情和心态,回忆了下威胁人该是什么样子的,这才带着点凶神恶煞,问道:“怎么?可以进去了?”
祁风摇了摇头,但见百里相罕见的样子,实在觉得好笑,压下笑意,方道:“刘瞒今日不在漕运部院,他在总督府。我方才问过门房大哥,刘瞒除去初一十五,都不见客。”
百里相掐指算了算,“亏得今日点子正,正是初一。”
百里相正要牵着白驹朝外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你刚才给他塞了多少银子?”
祁风见百里相的眼睛忽而瞪得溜圆,回得也有几分心虚:“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两。”
百里相长长叹了一口气,望着天外逐渐西斜的太阳,一拍脑门,“得,今天又白干!”
祁风低头看着鞋尖,不发一言。
“你今日早上,闪转腾挪,费了那么大一番口舌,又是和那个金光阁的瘦掌柜争论,又是去永寿侯府试图说服宋慕青,好容易才得来的一百两银子。见了下刘瞒养着的…”百里相顿了顿,把那个‘狗’字又生生咽了回去。
“见了下刘瞒养的门房,这一百两银子就又轻轻巧巧地白送了出去。我说你费这么大劲儿做什么呢,不若我夜探督府来得痛快。唉…”话了,百里相又是极尽哀愁似的一声长叹。
这声叹,直把祁风叹得心尖发颤。
百里相见他不理自己,自顾自地朝着常青街走着,“怎么走?往东还是往西?”
“西边。”
走出去许久,又走回了热闹的主干道,走过陪都奢华不减永安京的皇城之后,祁风才鼓足勇气,想为自己辩驳几句:“那见面礼,都是必不可少、必得花费的。你莫要怪我,我们日后还能赚回来的。”
百里相只是不耐烦一日间,东奔西走了许久,却仍是没办成一件事,没想到祁风居然真将自己的几句牢骚放在了心上,不免觉得好笑。
百里相停住脚步,回头认真地看着祁风,突然笑得格外的和煦,“你真当我怪你了?”
祁风一愣,看着百里相的笑意从眼底浮现,像是春水泛起波澜,他的心尖再次一颤。
祁风的脸上再次泛起红晕,他低下头注视着自己的鞋尖,轻轻摇了摇头。
他没将那句话说出口,却在心底说了无数次。
“百里相,你是这世间最好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