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势浩大的各部述职悄无声息地结束,留下几家欢喜几家愁。
而这场闹剧过后,工部尚书张录蹊跷地发了殡,张府和宫内一起封锁消息,只说是突发恶疾,再多的便不肯说。
那日朝堂上亲眼目睹了张尚书葬身妖腹的,也都知道此事是天大的忌讳,提不得。
张府谢绝吊唁,吴家舅爷担心外甥女应付不来,一直在京中逗留。
除此之外,从陪都昭阳进京述职的两位大人,代任刑部侍郎罗绍和廷尉司卿廖安海一起告老还乡。
从此,罗绍不见踪影。
廖安海倒像是被扒了层皮。
而过了没几日,永安京便收到了陪都户部尚书许术递上来的折子,户部的亏空全部补齐。
虽说是如何补齐的,只是语焉不详地说了句:城中富户缴纳的税银,可这桩事到底算是了了。
正月初八,永安京的市舶司也终于算清了旧年的税收,上书了朝廷,将城中的纳税大户列清在册,挨个赞扬了一番。
圣上龙心大悦,御笔亲批,给其中在列的如意阁,赏了块镀金牌匾,挂到永安京如意阁的门前。
虽然牌匾只是镀金,却是御赐之物,十分气派。
带着浩大仪仗队前来送牌匾的,正是大皇子江风启。
百里相面带急色,不耐烦似的立在门口,匆匆矮身行了个礼,便算谢过圣恩了。
还不待她说句什么,屋内便有人火急火燎地大喊道:“百里,百里!救急啊,这账目又对不上了!”
江风启笑笑,有些无奈似的挑眉,问着:“怎么算账的是莫浔,账房先生呢?”
百里相耸肩,见到江风启,不知怎的,心中的烦闷也一扫而空,“账房先生告假,南下回乡。他走之前本将账目理了个大半,谁知这账本一交到小世子手上,就又乱了。”
江风启看着手下几个手脚麻利的官兵将那闪着金光的如意阁挂了上去,又问道:“若云呢?”
百里相又耸肩,“指望她就更难了,一看到账本就直说脑子疼。我已算了好几日了,这账还没理清楚呢。”
江风启调笑似的说道:“那这账房先生你们可要看住了,莫要叫他跑了。年前如意阁税银的账目便交到市舶司了,市舶司对过账,并无问题,还在父皇面前美言了几句。父皇一高兴,这才赏了块金牌匾。”
“都是永寿侯派来的人,账目若是不对,你的舅父也分不到数。哪里用我看着,怕是一过完正月十五,侯爷就要把人从昭阳赶回来了。”
江风启和百里相行到了店内后院,宋莫浔正抓耳挠腮地看着厚厚的一摞账册发愁,此刻见到江风启,“噌”地放下手中狼毫,站起喊道:“表哥来得正好!”
顾若云坐在一旁,手里捧着本花花绿绿的画册,面前摆着各色果子,见到江风启来,她懒洋洋地问好:“见过大殿下。”
江风启点了点头,探过去看桌上的账本,却是偏头问百里相:“你们算了几天了?”
宋莫浔愤慨激昂抢答道:“整两日了!”
江风启想起前几日在朝堂上的百里相,那时的她面色苍白,浑身无力,像是害了场大病。
江风启本说要去请贺璋来给她看病,卧在榻上绵软无力的百里相却是拉住了他,低声说道:“不用,我自己养养便好。”
想到此处,江风启不由皱了眉,责备似的看向宋莫浔,语带不快:“整两日?”
宋莫浔却是不管他,仍是嚷嚷:“就是的,都没回去睡觉,就睡在这里,守着这堆账本算来算去的,苦死了!我本想快些结清款项,拿了钱去把老宅买回来。这可倒好!”
江风启不看他,只是低头看着账本,敷衍道:“你放心,你们侯府那老宅,没人敢买。”
宋莫浔悚然一惊,“当真是风水不好吗?”
百里相揪着他的衣服领子向上提,宋莫浔顺势站起,总算是逃离了这个人间炼狱般的算账桌子。
百里相的声音响在耳边:“你要是再说风水云云的,你从百里府搬出去那日,我便不登门给你驱邪除秽。”
宋莫浔总算从账本册子里解脱出来,坐到顾若云身侧,同她一起看着那册画得花花绿绿的不知什么,百里相的话全当没听见。
百里相却认真地看向江风启,小声问道:“侯府老宅的手脚,都是你做的?”
江风启一窘,执笔的手顿了顿,良久,方才偏头,也认真地看向百里相,道:“没错,是我。风水不好的传言,也是我放出去的。”
百里相笑笑,眉眼弯弯,倒像是很赞赏他似的。
二人挑灯夜战到四更天,才堪堪将如意阁上一年的账目理清。
年底分红,永寿侯爷宋慕青一份,侯府世子宋莫浔一份,最后一份,便是顾若云的。
透过一盏小小的油灯,百里相的剪影落在她身后那面寿竹屏风上,素白的手指拈着那张墨迹未干的薄纸,柳眉微蹙,神情专注。
江风启心底一动,此情此景,倒像是幅活生生的仕女图了。
若是能将眼前一幕描摹下来,挂在芜宫的书房里,倒也算是幸事一件。
百里相放下手中信纸,看向江风启。灯火幽微,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一张素净的小脸未施过多粉黛,在影影绰绰的微光下,倒像是泛着层粉色。
江风启呼吸一滞,几乎不敢看她。
“怎么不算你自己的分红?”
江风启反问道:“你不是也没算自己的?”
“这么多银子,我都不知道拿来做什么用。”百里相悠然叹道:“金银财帛,对我来讲,都是些没意义的黄白之物。”
江风启心头一跳,忽然有些害怕百里相会像志怪传说中的仙子一样,乘风离去。
他的身子向前探了探,眼中似有火焰在烧,灼热地紧紧盯着百里相。
“赚的这些钱都交给你保管吧,你想用的话,随时取用。”百里相的手朝前伸去,忽地握住了江风启搭在桌沿上的手,脸上的粉色似乎也更深了一些。
江风启不由又朝前倾了几分,身体几乎不受控制似的,只想和她近些,再近些。
“百里…”江风启的声音很低,眼底有细碎的浮光闪动,“我定不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