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的,尚食局的宫人们便井然有序地将盛放在精巧器皿中的一碗碗元宵,奉了上来。
摆放在皇后面前的,是纯金所制的暗云凤纹金碗,而灵贵妃面前的,是上了黄底绿釉面的暗云青鸾瓷碗。几位身上带了诰命的夫人们,用的则是蓝底黄釉面的暗云紫雀盘碗。
至于那些姑娘女眷们,面前所放的,不过一只素净的白瓷碗,上面画了点腾云吉祥纹,便算喜庆了。
碗中元宵,形状各异,有梅花形,有牡丹形,有果子形。再看那汤,沁着桂花清甜,汤色清亮,入口爽滑。
众人都看着宋知意,等皇后娘娘先用了,他们才敢举羹匙。
宋知意盛了个梅花形的,送入口中,一用过后,赞不绝口:“果真是新奇,不但样式新,口味也新。”
说着,她和善地看向那个尚食局的宫人,那宫人再次走了过来,等皇后娘娘问话。
“这用的是什么馅料?”
“回娘娘的话,里面用的是蜜糖渍霜过的梅花花瓣,取了梅花之香,又佐以蜜糖之甜,别有一番滋味。”
宋知意笑得更加和气,“果真是用了心思的,倒难为你们了。”
说着,她回头吩咐身边的大宫女,“明日记着赏尚食局十匹绢布。”
“谢娘娘恩赏!”那宫人有点激动,跪下谢恩。
插了这么一段,席上众人的气氛便都松动了些,众人纷纷品尝起那元宵来。不管自己到底是喜不喜食甜,脸上皆是摆出一副陶醉状,作为对皇后娘娘的附和。
宋知意怕用多了糯米浆子制成的元宵,积食难眠,用了几口便停下了,再次看向了张清宛。
张清宛的眼神几乎都能将顾若云生生剜出个洞,顾若云再也不装了,目光凶狠,和张清宛对视着。
两人就像争食的凶猛野兽,而碗中的元宵就是那猎回的猎物。
其他人都静悄悄的,只有她们这边动静大,银羹匙和白瓷碗相撞的声音清脆无比,简直好像钲鸣。
宋知意觉得有点尴尬。
这次宫宴,众人都心知肚明,是给二皇子选妃,好为早已病入膏肓的灵贵妃冲喜。
宋知意又轻飘飘地看了眼一整日水米未进的灵贵妃,她已虚弱得几乎打摆子了。
灵贵妃不肯从广袍深袖中将自己那双早已怪异变形的手伸出来用膳,宋知意明白。
然后,她又有点可怜这个皇帝宠妃。
宋知意看了眼一直跟在灵贵妃身后的宫女,那宫女神情紧张,名字却是无论如何,宋知意都想不起来了。
宋知意淡声吩咐道:“贵妃体虚,坐了整日,想来已是极限。快些将贵妃妥妥帖帖地送回康宁宫去,再着人去尚食局,叫他们捡些清淡的菜送过去,好生伺候着。”
几名宫人应声去了,而一直勉力支持的灵贵妃也终于如蒙大赦,朝皇后行礼退安。
张清宛和顾若云碗中的元宵都用完了,此刻正恶狠狠地互相对视着,很像要是大打出手的样子。
宋知意轻声笑道:“看来张小姐很是中意今年尚食局备下的元宵,若是喜欢,明日我叫内务府派人,再给张府送些过去。”
张夫人用手肘轻轻撞了撞张清宛,张清宛却是一动不动,头也不转。
张夫人轻叹了口气,刚要答话,却听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从身侧响起:“清宛谢过娘娘恩裳。”
张夫人松了口气,用余光去看女儿,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心中又是一惊。
张清宛仍是犹如斗兽般地和顾若云对视着,回皇后话时甚至连头都不肯偏一下。
张夫人呼吸紊乱,觉得自己的这个孩子,怕是因为死了老子爹,真不想活了。
宋知意却不计较,仍是和煦笑道:“张小姐真是生得好样貌,可怜见儿的一个孩子,真是我见犹怜呢。今年几岁了?”
张清宛一愣,随即恶狠狠地瞪了眼顾若云,直瞪得毫无缘由和她置气的顾若云,莫名其妙至极。
“回娘娘的话,今年一十六岁了。”张清宛终于肯偏头,看向了宋知意。
宋知意也是一愣,这张家小姐,双眼黑漆漆的,眼中恨意简直如淬了恨意的刀子,锋利尖锐。
可她确实是生得好的,只是因过度哀伤而消减了身量,显得弱不胜衣。但那双眼睛仍是锐利且坚定的。
宋知意忽然想替江易寒择定张家的姑娘。
但只一念之间,她又打消了这个想法,究竟选谁,还是要二皇子自己来决定。
“平时喜欢读什么书?”
张清宛眼神冰冷,先是看了眼顾若云,才看回宋知意,道:“聊斋志异、搜神传、神异经、洞冥记、酉阳杂俎之类的。淮南子和商君书这些我也爱看。不知皇后喜欢看什么呢?”
张夫人倒吸了口凉气,几乎想要家去给自己准备棺材木料了。
皇后却仍是不怪罪她,道:“都是些该读的好书,张小姐有志气得很。”
宋知意面上平静,心中哀叹。
这个张清宛,还真是块难啃的骨头。等下散了席,若是江易寒跪倒在凤清宫前,磕头说他就要娶张家姑娘,她这个当母后的可难办了。
“我听说顾家小姐也来了。”
顾若云心中一哽,认命似的也看向皇后宋知意,道:“是,皇后娘娘。”
“顾主簿今日也进了宫,想是同除妖伏魔两司的百里大人坐得相近。今晚出了宫,你们父女俩也可以好好叙叙旧。”
出乎顾若云和其他人的意料,皇后并未问她姓甚名谁,家乡人士,年岁几何,而是说了些真正的体己话。
张清宛看向顾若云,心中愈发恨了。
侯府世子,她是注定今生无缘了。可肃清王府,她也不想进。
若是可以,这辈子,她也想自己给自己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