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晟趴在许明渊的背上,强忍着肋骨断裂的剧痛。
每一步震动都像锤击在胸腔上,让他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将呼吸尽量压到最轻。
回头望去,饥困交加的流民们正跌跌撞撞地跟在后头,老弱妇孺的脚步缓慢而沉重。
微弱的星光洒在他们骨瘦如柴的身影上,显得格外凄凉。
云晟的目光微微一黯,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和云昭小时候逃亡的情景——
那时候的他们,也是这样狼狈不堪,四处逃窜,只为求一线生机。
十年过去了,世道依旧是那个世道。
风冷如刀,刮在脸上隐隐发疼。
云晟低垂着眼,心中五味杂陈。
算算时辰,想来灵香液早已失效。
看看自己,搞丢了云昭,没守好王爷,跟不上慕姑娘,本想去救人,却落得一身重伤。
最后还被个看似弱不禁风的黄毛小子救了。
简直可笑。
“云大哥。”许明渊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打破了沉寂,语气里带着一丝认真,“谢谢你。”
突如其来的感谢让云晟微微一愣。
他刚刚沉浸在自嘲中,被这句话生生拉了回来。
他有些发懵地回道:“谢什么?”
“谢谢你没有抛下我。”
“……”云晟沉默片刻,胸腔的疼痛随着呼吸缓缓散开。
他嘴角牵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也谢谢你救了我。”
若是这少年没及时赶到,他恐怕早已丢了舌头,甚至可能丧命在那些官兵的乱刀之下。
过了许久,他们终于到了。
破旧的寺庙立在林间,残破的殿顶漏下星光,墙壁斑驳。
一些泥塑的菩萨像屹立在阴影里,神情依旧庄严,似乎对这人间疾苦充耳不闻。
许明渊小心翼翼地将云晟放到寺庙角落,随即俯身查看他的伤势,眉头越皱越紧。
“云大哥,你先歇着。”他低声道,“我去找些柴火和药草回来,你需要治疗,大家也需要生火取暖。”
云晟靠着墙,点头应了一声:“小心点。”
看着许明渊转身离去的背影,云晟微微皱眉。
他的手轻抚着肋侧,动作缓慢,却仍牵动了钻心的疼痛。
他抬头扫了一眼跟随他们进来的流民们,个个神情憔悴,靠着墙或木柱坐下,眼中透着逃出生天后的惶然。
之前被云晟所救的老者和那名孕妇踉跄着走到他身旁,手中捧着从供桌上分到的干粮,战战兢兢地递向云晟。
“恩公,多谢救命之恩。”老者声音颤抖,眼眶湿润,语气中满是感激,“若不是您,老朽恐怕命都没了。”
“恩公……”那名孕妇也低声道谢,声音哽咽,“这是我分到的干粮,您受了伤,一定得吃些。”
云晟看着他们,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干粮,那不过是两小块早已发硬的点心。
或许这点食物对他而言无足轻重,但对眼前的老弱妇孺来说,却是活下去的希望。
他微微动容,接过干粮撕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嚼了几下,硬生生咽下去。
“你们比我更需要补充营养。”他将剩下的干粮重新递了回去,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不必担心。”
老者和孕妇愣了愣,看着云晟的手,以及他脸上隐忍的痛楚,泪水再次涌了出来。
他们早已饿得浑身发软,接过干粮也不再推脱,只啃了几口便收进怀里,留作明天的救命口粮。
“你们是从哪儿来的?怎么会惹上官兵?”
老者抹了一把眼泪,叹了口气:“我们是从伏水城逃出来的……”
“伏水城?”云晟眉头微蹙,目光透着探究,“傅侯治下的地盘?”
老者重重点头,声音透着悲愤:“他横征暴敛,凡是交不起赋税的人家,不是被卖到骁宁国为奴为娼,就是全家被抓去筑城,稍有反抗就是死路一条。”
孕妇低声补充:“他为了吓阻百姓,在城门口挂满了逃亡者的尸体……都没人敢出门了。昨夜城里失火,我们才趁乱逃出来,可半路被官兵追上,家人全都散了,只剩我们几个。”
云晟听得握紧了拳头,胸口的起伏牵扯到伤口,剧痛令他额头冷汗直冒。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继续问道:“昨夜的失火,你们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老者摇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犹疑:“不清楚……但听说是傅侯跟什么人闹起了冲突,才烧得那么大。”
云晟眉心微拧,心中闪过一个猜测。
这么巧的时间,城内的失火,和黎正庭的行踪,恐怕脱不了干系。
“傅侯抓捕流民,只是为了修城墙?”
“是为了守城。”老者苦笑一声,“他怕有一天骁宁国攻来,所以死命逼我们干活。可人撑不了多久,流民死的比活的还多。”
孕妇咬着唇,眼眶发红:“我们在城里待着也是死,我才想着带孩子们拼一把,要是能逃出去,两个孩子就还有活路。”
“伏水城的百姓,还有多少人想逃?”云晟问。
老者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只要是人,都想跑。可路上全是官兵,能活着逃到这儿的,寥寥无几。”
云晟闭上眼,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真是个丧心病狂的暴徒。”
他与老者和孕妇继续交谈,渐渐对伏水城的现状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然而,聊了许久,仍不见许明渊回来。
“恩公说去拾个柴火,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流民中一个年轻小伙子低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安,“这地方太偏僻,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我去找找他吧。”
正当云晟犹豫要不要阻止时,庙门口传来一声清脆的“喵”。
所有人循声望去,一只白猫从门外踱步而入,背上用特制绳索绑着一捆细柴火,动作优雅而稳重。
它在众人注视下轻巧地将柴火放下,抖了抖身子,随后高高抬起尾巴,绕着云晟转了一圈。
尾巴轻轻扫过他的手背,仿佛在检查他是否还活着。
“小梅。”云晟喃喃低语,目光柔和了几分,原本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随即,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庙门口。
“这就是你们的‘恩公’?”
慕熙雪扛着昏迷的许明渊,缓步走进寺庙。
她脸色不善,冷漠的眼眸中透着股愠怒,几步之间,已将屋内一切尽收眼底。
“臭小子自己还没清醒,就学人当英雄?”
她远远扫了一眼靠在墙角的云晟,眉头越皱越紧。
当目光落到他隐隐渗血的伤口上时,她神色骤冷,言语间尽是藏不住的怒意:“我才离开多久?一个昏迷,一个重伤,你们可真是一个比一个能惹事。”
云晟:“……”
“……谁干的?”
她冷冷质问,语气中压抑着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
屋内的流民瑟缩了一下,面面相觑,不敢出声,空气中弥漫着某种无形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