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的草地安静得出奇,偶尔有微风拂过,掀起草叶的低语。天空布满了繁星,凉意逐渐加重。傅侯仍然昏迷着,他的脸被慕熙雪擦得干净,显得有些苍白。
云晟站在一旁,肩膀微微绷紧,拳头攥得死紧,颤抖着像是要将骨肉碾碎。他的呼吸越来越重,每一次吐息仿佛都夹杂着被压抑了十年的愤怒与恨意。
慕熙雪侧身,看着他攥紧的拳头,手指关节泛白,再次沉声问道:“云郎,你真想杀他吗?”
云晟的喉结微微滚动,抬头看向傅侯的脸。他想说“是”,想亲手了结这场梦魇,可那声音卡在喉咙里,堵得发痛。
他的目光像是被钉在傅侯身上,胸膛起伏间透出浓烈的压抑。即使他没有回答,但全身散发出的怒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地牢中的画面,那幽暗潮湿的空间里,他和云昭无助地抱在一起。十天的黑暗,日益深刻的绝望。那傅侯的脸,仿佛一根刺,深深扎入他的心口。
陆哲铭缓缓起身,靠着树干,声音平静得过分:“阿晟,你很意外吗?”
云晟转过头来,目光像被点燃的炭火,死死盯住陆哲铭:“你早就知道他是谁?”
陆哲铭的嘴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怎么可能不知道?在我们四个人里,你可是最后一个发现的。”
他第一眼见到傅侯时,就认出来了,甚至为这事和傅越岚打了一架。
云晟的呼吸顿时变得沉重,拳头松了又握,像是在与什么挣扎。
“既然知道,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云晟低沉地开口,语气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们也没必要告诉你,”陆哲铭的语气轻描淡写,眼睛扫过傅侯的脸,“毕竟我们自己也是一点点认出来的。再说,他还是岚哥的亲生父亲,不是吗?”
这句话像是一把冷刀刺进云晟的胸口。
他原本紧绷的肩膀微微一颤,眼里的怒意像骤然被一场冰雨扑灭,留下的却是更多复杂的情绪。他的手松了松,垂在身侧。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傅越岚的脸,那个年少时总护着他们的“大哥”。而让他们生离死别的罪魁祸首,竟然是他的亲生父亲。这种血缘的荒谬感让云晟胸口涌起一阵恶心,他不敢多想,却也无法忽视。
慕熙雪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语气平静地问:“四个人?你们和傅侯有仇,除了你们两个,还有谁?”
陆哲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还能有谁,云昭和岚哥。”
慕熙雪眉头微皱:“云昭也和他有仇?”
陆哲铭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透着隐隐的冷意:“阿晟没和你提过他和云昭是怎么分开的吗?”
慕熙雪转头看向云晟。后者站在那里,手指无意识地攥着剑柄,像是在平复情绪。她没有催促,只是等着。
云晟抬头,眼神躲闪了一瞬,像是在避开她的目光。
片刻后,他终于开口:“十三年前,我和云昭,还有岚哥、陆兄,叶殇和林悠,我们六个孩子在街头流浪,彼此相伴。辗转到了伏水城,却被士兵抓了,关进了地牢……”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手指下意识地捏紧剑柄,像是在拼命克制某种情绪。他不愿再继续,可脑海中的记忆却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
那时候,他们六个挤在一个破旧的屋檐下,靠彼此的体温取暖。他永远记得叶殇瘦小的身影,林悠带着一丝胆怯却始终倔强的眼神。可这些记忆,最终都被地牢的黑暗所吞噬。
慕熙雪没有移开目光,声音依然平静:“然后呢?”
陆哲铭接过了话,声音低沉:“叶殇本就营养不良,林悠体弱,地牢里不给水也不给食物,他们不到三天就死了……”
陆哲铭说话时的神情波澜不惊,但慕熙雪看得出,他的手指却轻轻颤抖了一下。那并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压抑太久的情绪找到了出口。
慕熙雪听到这里,眉心皱得更紧了些:“那你们四个是怎么撑下来的?”
陆哲铭靠在树干上,抬起手臂遮住了额头,像是要挡住夜风,又像是不愿让人看清他的表情:“到了第四天,我和岚哥实在撑不住了,就假装打起来大闹了一番。岚哥被傅侯的人带走,我……顺势装死,跟叶殇、林悠一起被埋到了城外。”
他说得轻巧,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手却不自觉地抠着树干,指甲划过粗糙的树皮,留下一道道细碎的痕迹。
慕熙雪微微偏头,目光落在那道被划开的树皮上:“然后呢?”
“然后?”陆哲铭低笑了一声,声音仿佛被夜风吹得更冷,“自然是从坟里……努力爬出来咯。那时候,我就在想——活着真他娘的不容易啊。”
说着,他缓缓抬起手,随意拍了拍肩上的灰尘,像是在掸去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动作却有些用力,似乎连那份残余的记忆也想一并抹去。
慕熙雪试图想象当时的情景,却发现那种绝望和挣扎,恐怕是任何描述都无法还原的。
“但你们那么小,没有水没有食物,那么多天是怎么活下来的?”
陆哲铭垂下眼,沉默片刻,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没水?人类的血液不是水吗?”
云晟的目光骤然收紧,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你……你是说……”
陆哲铭轻声道:“叶殇和林悠断气后,岚哥逼着我喝了一些。”
空气仿佛瞬间凝滞。
云晟的手指骤然僵住,整个人像是被石化了一般。
他的声音低哑而颤抖:“为什么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些?”
陆哲铭抬起头,目光里透出冷意与疲惫:“这种事,告诉你又有什么用?为了活着喝死去兄弟的血,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吗?”
云晟的拳头再次握紧,指节发白。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像是有什么堵在喉咙口发不出来。
慕熙雪轻轻叹了一口气,走上前一步,将手覆盖在云晟的拳头上。她的声音里带着安抚:“云郎,那你和云昭又是怎么撑下来的?”
云晟沉默了片刻,像是被逼入了回忆的深渊。他低声道:“我们被关在另一间牢房,墙上偶尔会有一点渗出来的水……”
“十天。”,陆哲铭接过话,冷冷地补充道:“他们兄弟俩在地牢里关了整整十天,遍体鳞伤。”
从常理来说,一般的孩子,在完全缺乏食物和水的情况下,身体会迅速陷入脱水和衰竭,3-4天内就会发生严重器官衰竭。
而如果仅仅是没有食物但仍能摄取水分,儿童的存活时间可能在几周左右,但10天以上会导致严重营养缺乏并引发各种并发症。
万幸,墙上的渗水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
慕熙雪垂下眼,思索着这些残酷的细节。
墙壁上的水虽然能够勉强维持生命,但绝不足以缓解身体的极度虚弱和心灵的绝望。
她的声音低了几分:“十天……遍体鳞伤又是怎么回事?他们给你们用刑了?”
给那么小的孩子用刑,还是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