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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小在绝影宫中长大。在我之前,师父是绝影宫的宫主。

宫中除了我与师父,一律是清一色身穿紫衣的宫女。宫女虽多,却个个冷冰冰的,淡漠疏离,宫中没有一丝暖意。

洛羽痕这个名字,是师父给我起的。我并非姓“洛”,因为我无父无母,出身不详。

也并非是从师姓,因为我的师父也不姓洛。等我识字的时候,将这个三个看似雅致的字写在纸上,默默地念,洛——羽——痕,飘落的羽毛留下在空气中残留淡淡的痕迹……竟念出了命薄如纸的味道。

师父从未说过为什么给我起这样一个名字,我也不敢问他,我对于师父总是惧怕多于亲近。

师父高傲,暴戾,残忍。他的武功很高,擅长研究各种奇毒。他教我武功和用毒,传授的方法却很是奇特。

教我武功时,他会只略作点拨,然后令武功高的宫女和我对打。“悬赏”的“奖品”是各种奇怪的毒药,谁输了谁就以身试毒。

那毒药往往是致命的。我若是输了,无可抗拒地要服下毒药,然后拼了命翻毒谱,配解药,数次险些因为配不出解药而丧命。

若是宫女输了,我还是得去翻毒谱,配解药,否则就得眼睁睁看着她们死掉。

我的武功、毒术和医术就是这样练就的,能活着练就,也是幸运之至。

师父似乎患有一种奇怪的病。前一刻还好好的,突然就面色大变,严重时口吐鲜血,不管不顾地狂奔而去。有时几日才回,回来时已恢复正常。

我对师父虽然畏惧,甚至有些痛恨,但终归是有些感情,偶然关切地问了一次,他就狂性大发,险些将我打死。从此我再不敢提。

直至我七八岁的一天——我不知道自己确切的生年,所以年龄也是估计的。那天,我突然出现了跟师父一样的症状。

胸口毫无预兆地猛然疼痛,难以忍耐,耳边响起尖利的呼啸,一种强烈的感觉刺痛着脑髓,要求我奔向某个方向,直觉地感到,我若是不立刻赶去,就很快会死掉!

我失控地狂奔而去,不管前方有什么阻拦都不顾一切地冲过,足足跑了一昼夜之久,跑得足底出血,咽喉干枯,直奔进一座大宅院,凭着感觉冲进一个房间里,看到一名与我一般大的男孩儿。

心口的刺痛顿时减退,身上却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倒伏在他的脚下,几乎昏去。

男孩高昂着头,俯视着我,那高高在上的眼光,如同看一条狗。

他身后的珠帘里,传出低缓的女声。

那女人说:“要注意召唤的手法和距离的远近,手法重了,或是路途远了,被召唤者可能死在半途。”

于是我知道了,我被妖术控制了,我是这个男孩的奴隶。

师父忽然出现在门口,对着男孩跪地行礼。男孩示意他可以将我带走了。师父抱着我,返回绝影宫。

那大概是师父唯一一次抱我。尽管当时我已奄奄一息,意识模糊,却仍记得靠在师父宽阔的胸口的感觉。

那一刻体会到的师父的体温,是我有生以来得到的唯一温暖。

回到绝影宫后,师父又恢复了冰冷的形象。他冷冷地告诉我,我身上被下了一个叫做“召唤蛊”的怪东西。

在我还在襁褓中时,体内就被种下了一只可怕的蛊虫。蛊虫的主人,就是我见到的那个男孩。他可以随时召唤我,我若不及时赶到,体内的蛊虫就会发疯,从身体里面将我活活咬死。

我听到这话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杀了那个男孩,让他不能召唤我。

师父却冷笑着说,召唤蛊还有一个功效,就是蛊主受到的任何伤害,都会在受蛊者身上同等体现。那男孩若是死了,我也不会多活一刻。

我果断地告诉师父:那,我就与他同归于尽好了。

即使是死,我也不愿成为别人的傀儡。

师父看着我,没有说什么,眼光很复杂。

自那以后我更刻苦地习武研毒,等着有一天有足够的力量,去与那男孩同归于尽。

别人习武或是为了强身健体,或是为了锄强扶弱,我却是为了赴死。

在我十几岁的某天,师父突然不见了。

我四处寻找,最后在绝影宫外不远的路边,找到了他的尸身。那条可怖恶心的蛊虫已从他身体里钻了出来。师父的胸口被蚕食出一个大洞,心脏已然不见……

师父死后,我即接到主上——即当年那个男孩的指令,任命我为新任绝影宫主。

我没有拒绝。没有勇气拒绝。之后主上给我下的各种命令——替他除掉一些他想除掉的人,我也奉命照办。

我不再想与他同归于尽的事,并非惧死。只是因为,我不想像师父那样,到死都没有摆脱蛊虫,尸身还要被它蚕食亵渎。

我发誓要它死在我的前头。它一日不离开我的身体,我一日不敢死。我不要跟这个怪物死在一处。

死也要死得干干净净的。

我试图用药物将它驱除出体外。为此查阅遍了天下医书,甚至不惜服下一些剧毒药物,可是次次都是我险些死在它的前头,迫不得已又服下解药。

蛊没有驱成,倒将自己搞得半死不活。

我是如此痛恨这个让我生不如死的世界。我理解了师父乖戾性情的根源所在。

仇恨和痛苦的折磨,不能与命运抗衡的长期压抑,让我下意识地去伤害每一样可以伤害的东西,残暴地对待他人,宫女们对我都是又恨又怕。

这期间,我时常以“百变妖狐“或”绝影宫主”的身份去杀人,而不会有人怀疑到主上的头上。

执行主上分派的任务时,更成了我宣泄心中抑郁的出口,出手异样残忍。我的双手因此沾满血腥,手下冤魂累累。

不敢违逆主上,又不敢去死,只是心中的债一日重似一日。心境偶有清明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的心性已然扭曲。

我痛恨这样的自己。我也想改变。尽可能地善待自己,将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仔仔细细,仿佛如此就能掩饰内在的阴暗肮脏。

可是时不时被召唤的痛苦还是在提醒我:我身体里藏有异样的怪物。这让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很恶心,时常幻想着将刀刺入脏腑,直接将它杀死。

实际上,我的确那样疯狂地做过。然而险些死去的还是我自己。

什么都不能救赎我破碎的人生。

只有一件事能让我获得暂时的安宁。我瞒着主上,在蝶谷中设起医馆,济世救人,以赎些许的罪孽。这多少让我苟活的生命有了一星半点的意义。

我却是从未放弃寻找驱蛊的方法。皇天不负苦心人。偶然在一次翻阅一本奇闻异志类的古书时,竟有了意外的发现。

这时,主上发来一道密令,让我跟踪一男一女,并进一步确认他们的身份。

寒非离,郭糖。

命运的轮盘,终于肯为我而转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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