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自女儿入宫后就再未见上女儿的郑元乾当然想见,但碍于宫廷规矩,并不敢轻易应下,“老臣不敢。”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
郑元乾大惊,吓得连忙跪倒在地,“臣有罪……”
“你有何罪?”
“老臣……”
“你忠君爱国,勇猛无敌,是朕倚仗的将军,谁有你敢?”
这话听着对,又不对。
郑元乾心里不上不下的,他忠君爱国却也有私心,说勇猛无敌,可从前战败举国皆知,听上去像是讽刺,可君王一脸……醉意。
喝醉了还能讽刺人?
可他最近没干什么呀!
“如今爱妃身怀龙裔,多思多虑,每逢佳节倍思亲,不如爱卿去看看。”
“老臣……多谢陛下美意。”
“赐酒。”
离帝敲敲桌,李萌曜向站在她身旁的一个小太监示意。
小太监端着手中的酒瓶走向了郑元乾。
“喝了吧,喝完你就能见到她了。”
郑元乾心里莫名不安,看着太监端着的酒瓶,他内心是抗拒的,不仅因为心头的恐慌,更因为他多年前发誓,若不把理国拿下绝不沾一口酒,也就是说,他要喝只喝庆功酒。
关于这一点,离帝也知道,还曾赞他有毅力,可今日却一反常态……
郑元乾不想喝,不过在皇帝的注视下,他不敢不喝,只猛地一个仰头,就把小太监给他倒的酒喝得一滴不剩。
酒水入腹火辣辣的,但郑元乾却从这火辣中感受到一股不寻常的刺激。
这股辣不是酒的辛辣,而是要命的狠辣。
一杯酒下肚肝肠寸断,不消片刻,离溪国最后一个将军陨落。
看着老将军倒地,李萌曜才露出了头。
之前她一直站在幕后,遮遮掩掩,有一个原因是,他们俩曾经见过。
这位驰骋疆场一生,立志一雪前耻的老将军死得悲催,却也在死前见到了最想见的人。
理国女帝。
看清她的一刹那,老将军眼睛瞪得老大。
死不瞑目。
原本应该被他斩杀于战场的女人出现在了离帝的身边。
一如多年前,他被她战败于军前。
只不过这一次,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死在了敌人的眼前。
咫尺之隔。
宴席上发生这一幕,众位大臣都面如土色。
明眼人都知道郑元乾是喝了帝王赐的酒才一命呜呼,想知道他究竟犯了什么事,但没人敢问。
郑元乾,这位明年或许就能成为离溪国唯一皇子的外祖父就这么死了,所有人都不敢相信,明明如今的朝堂只有他一个将军,可说硕果仅存,可就是这样一个炙手可热的将军居然死在了皇帝女婿的寿宴之上,实在可笑。
“哈哈哈哈!”
看着一国老将死不瞑目,离帝突然放声大笑。
他一笑,众臣不管多么摸不清头脑,也跟着笑,一时间笑声一片。
“郑将军死得其所。”
赞叹声此起彼伏,听得李萌曜是既忍不住笑,也忍不住叹。
然后君臣们就不笑了,一个两个像被人定住了一般突然就不动了。
“咚、咚、咚……”
像下饺子一样,君臣们相继倒地,伺候的宫女太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短暂的惊异过后,爆发出雷鸣般的大叫。
李萌曜忍不住想:这皇帝说是拥有天下间最好的东西,可论毒药,还没个妃嫔会找,人家的毒是过会儿发作,他的呢?喝下就倒。
李萌曜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老头,动手合上了他的眼。
他也不算冤屈,她女儿可是把皇帝连同一众老臣都送下去给他陪葬呢!
宫女新竹有个老乡是郑妃的贴身宫女,昨日去御膳房找她,知道她负责酒水,频频与她搭话,问皇帝喝什么酒,放在哪儿,大臣们喝的又在哪儿。
大概是老乡,天生亲近,话一不小心就说多,言多必失,新竹也发现了不对,尤其在她被人唤走,但对方却不打算走的时候,她多了几分警惕,她老乡说帮她看着,以防有心之人,可等她回来之后,人没了。
新竹越发觉得不对,便告诉了她如今的相好,李萌曜知道后,从御花园一只猫嘴下抢来一只耗子。
往它嘴里灌了几滴御酒。
开始没异常反应,耗子活蹦乱跳,不停地吧唧着嘴,后来大概是有些醉了,李萌曜不再用脚按着,它就倒地不起,不过那一眨一眨的眼睛证明它并不是死了。
正在新竹后悔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心里面壁思过的时候,意外发生了,耗子断气了。
这是意外,却也是李萌曜心里的预料之中。
当她之前真是去奚落郑妃的?
她得借她的手除去一些人。
只不过,她没想到这女人的心这么狠,不仅要取她昔日枕边人的命,还打算把满朝臣子都毒尽。
够狠,不过她喜欢。
下毒向来上不得台面。
尤其对于一国女帝而言,她一向不屑为之。
如今有人替她谋事,真是再好不过。
李萌曜很满意。
宫女太监的喧嚣声毫不意外地传到了另一头。
离溪国向来奉行男尊女卑,男女并不同席,帝王带领朝臣在一头,皇后与太后携命妇们在另一头。
上位者们很快赶来,皇后知道帝王殒命,一脸悲戚,太后白发人送黑发人,肝肠寸断,一众妃嫔则哭得不能自已,不是哭帝王,而是哭自己,无子,逃不过殉葬的结局。
妃嫔们可恨死离帝了,生前无宠不说,还克扣她们用度,如今死了还要带上她们的命!
再看向费劲心机把她们送进宫来的父兄,妃嫔们哭不出来了。
此时的她们内心有一种诡异的兴奋。
死得好!
一个把女人当踏板,一个把女人当玩物,如今地府团聚,真是普天同庆。
离阿姬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望着躺了一地的朝臣,她只觉得像梦,再看向台上那个毫无气息的帝王,她更觉得是一场噩梦。
虽然之前对皇兄颇有微词,但……
“公主,离溪国就要靠你了!”
离阿姬悲伤的情绪就这么没了。
她看向站在她身旁一脸正色的男人,傻傻地问:“什么?”
文和妃一脸严肃地分析道:“如今帝王崩逝,可后继无人。”
离阿姬下意识道:“可郑妃腹中……”
“那是奸夫之子。”
李萌曜走了出来,“陛下为何在寿宴上毒杀郑老将军,皆因郑妃偷奸,意图混淆皇家血脉之故。”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没有人怀疑李萌曜的话,因为她是离帝生前最忠心的狗奴才。
等等,她们好像忽略了一个问题。
一个郡主问:“陛下和朝臣为何会死于非命?”
“也是因为郑妃,她知道难逃一死,所以先下手为强。”李萌曜说完,朝边上大喝一声,“带上人来!”
两个小太监押着郑妃和她的贴身宫女走了上来。
此时的新竹一脸愤慨,“就是这个贱丫头居然趁我去做别的事情的时候,偷偷往酒里下毒!”半点没想过她的死活。
“是主子命我下毒的。”宫女一脸仓惶,不停地磕头求饶。
“你这个贱人!”郑妃大怒,“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啪!”这一巴掌来自太后,“你才是贱人,居然谋杀皇帝,你简直死不足惜!”
“那又如何?”郑妃幽幽地笑了,“黄泉路上有陛下相陪,我也不亏。”
“你!”太后悲愤至极,儿子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血肉,更是她后半生荣华富贵的保证,如今全被这个贱女人给毁了,太后恨不得当场撕了她。
“公主,陛下无子,后继无人,如今能主持大局的人唯有您。”文和妃在离阿姬耳边幽幽道。
这句话不仅离阿姬自己听到,她身旁的太后也同样听到,一时间都顾不得伤心,忙道:“对啊,如今皇室子孙凋零,唯有姬儿你是皇家血脉。”
“此话不妥,”一个福晋大声说道:“论皇家血脉,我家老王爷一样是帝王之子。”
太后怒,“帝王之子,福晋也不想想你家老王爷是哪代帝王之子?你听说哪国皇帝是隔代继承的?”
福晋被驳斥得满脸通红,换做平日,她必定不敢与太后争锋相对,可如今争位关头,是荣华更上一楼,还是同从前一般浑浑噩噩,都在此时。
“太后此言差矣,我离溪国皇位向来传男不传女。”
文和妃忍不住嗤笑,“福晋莫争,请问福晋家的老王爷如今在哪儿呢?”
妇人一愣,突然想起,她家王爷现在地府。
皇帝死了,还带走了王爷。
妇人一副想哭却哭不出来的模样,想到王爷已亡,自己一时冲动又得罪了太后,如今骑虎难下,只能继续硬着头皮道:“便是我家王爷仙逝,可陛下还有其他叔伯兄弟,虽不是出自太后您的肚子,甚至也不是先帝的种,但同出一脉,也是正宗皇家血统。”
太后又急又气,离阿姬道:“若是陛下的叔伯兄弟可用,先帝又为何不让他们继承大统?”
这话可说大不敬了,意思是若她那些堂兄堂弟可用,叔伯长辈可济,就没她草包兄长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