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
陈年仰头看着身旁的桃树,淡淡的回了一句。
刘师爷推开院门,就看到了满树的桃花和树下的背影。
他小心翼翼的来到陈年背后不远处,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道:
“冒昧来访,还望先生海涵。”
话甫落,却见一阵清风吹过,四周顿时落花似雪。
飞白缭乱间,眼前人已翩然转身。
刘师爷一眼望去,只觉眼前人眼神如冰,却神似洞烛,直照人心。
他不敢怠慢,再次躬身一礼道:
“见过先生。”
陈年看着眼前的师爷,心中暗道:“让师爷前来,这县令倒是聪明”。
他伸手接过一片落花,轻轻一吹,那花瓣犹如飞絮,借着风力直飞天际。
陈年望着带有师爷气息的花瓣远去,开口问道:
“不知师爷此来何事?”
刘师爷不敢一直盯着陈年看,他低头回道:
“昨日之事,巡夜队已经如实汇报。只是此事要入卷归档,以备日后监天司核查。卷中有些事情,大人怕犯了先生的忌讳,特来询问一下先生的意见。”
“哦?”
刘师爷这么一说,倒是勾起了陈年的兴趣。
他本以为事已至此,官府大概会匆匆结案,没想到还有这么一道流程。
陈年点点头道:“但说无妨。”
刘师爷听到这句话后没有立即询问,而是又行了一礼,道:
“多谢先生成全。”
陈年看着眼前态度恭敬的师爷,忽然觉得官府来人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正好可以趁机了解一下官府处理妖孽的善后流程。
行完礼后,刘师爷有些紧张的说道:
“那鼠妖伏诛的具体过程,巡夜队已经在卷中表明。只是昨日先生有言,许大官人拜邪神妖仙,供奉以童男童女,自食其果,最终为妖孽所害。此言可能入卷?还有先生名讳可需隐去?”
“嗯?”
陈年闻言眉头一皱,怪不得这师爷事先如此恭敬,这话说的委婉,实则是在拿监天司压人,有质问的意思。
不过陈年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的说道:
“如实记录便好。不过,你既问到此事,那密室之中的孩童尸骨,你们便带回去葬了吧。”
说着,他把手中桃杖往地上一顿,厢房暗室的地面在一阵抖动中,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一具具孩童尸骨从中飞出,整齐的摆放在了院中的地面上,一眼望去,足有数十具之多。
如此多的孩童尸骨摆在面前,刘师爷哪里还不知道眼前之人已心生不满。
他浑身一阵哆嗦,顿时汗如雨下,不受惊魂锣影响的术士,可不是一个小小的新丰县能够得罪的起的。
不过多年的修养,还是让他克制住了恐惧。
刘师爷再次一躬到地,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多...多谢先生成全,我这就安排人去办”。
说这就是安排,但刘师爷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直到陈年摆了下手,他才敢离开。
“慢!”
刚刚走到门口,刘师爷就听到后面传来了陈年的声音。
他回身行了一礼道:
“先生有何吩咐?”
“这案卷,除了监天司,还有何人能查?”
刘师爷一愣,他不知道陈年为何有此一问,不过还是恭敬的回道:
“妖邪案卷,不一而足。已经结案的,除了监天司亲查的案卷外,大多数都处于半公开状态。衙门、巡夜队、各家传承、术士高人均可查阅,以备不时之需。”
“在办案卷,只有监天司、巡夜和经手之人可查。”
“至于悬案,则是分了级的。一般案卷与结案案卷相同,基本各家都能查看。但入了级的案卷,基本都定期被监天司收缴了。”
陈年听完刘师爷的解说,心中大概有了数。
他挥挥手让刘师爷退下,自身则陷入了沉思。
刘师爷询问许大官人之事,陈年其实并未真的生气。
此世妖邪遍地,若是任何事都可以随便编个理由,以一句妖孽作乱轻轻带过,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他有此一问,本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潜回澧水县,探查一下陈家庄的案卷。
只是此事被县令都绕过了州府,直接禀由监天司亲查,短时间内怕是看不到案卷了。
就在陈年沉思的时候,刘师爷很快就带着一大群青壮前来。
来人多数衙门的差役,还有少数几个巡夜队的人,领头的正是昨日巡夜的领队。
可能是进门之前刘师爷特意安排过,一行人都没有说话,躬身对陈年行了一礼,就默默的去收殓尸骨了。
陈年站在树下,看着一具具幼小的尸骨被白布包起,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说是妖邪作乱,但真正的根源还是人心。
若不是人心贪婪,一只小小的鼠妖,即便是进了城,也不过是一只大点的野兽,几名青壮就足以制服。
如何能在这阳气烘炉之下,犯下如此大案。
刘师爷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偷偷观察陈年的表情,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他本来是不想回来的,但是又怕这帮差役不知轻重,恼了陈年,只能硬着头皮跟了回来。
陈年瞟了一眼刘师爷那副噤若寒蝉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碍眼。
地上的这些孩童遭难,至少有一半要怪在这官府头上。
如此频繁的孩童走失案,但凡办案之人用点心,多翻看一下案卷,就不难发现其中规律。
顺藤摸瓜找到许大官人和那鼠妖,并非难事。
但是这么多年来,县太爷和三班衙役换了一波又一波,始终没人愿意对这些孩童走失案多看一眼。
这群人中,唯一有些血性的,估计也就巡夜队的那群汉子了。
陈年挥了挥手说道:
“趁着路上行人尚少,你们退去吧。”
话音刚落,就有一阵清风将刘师爷带来的白布尽数卷起。
白布如灵蛇般在空中游走,碰到尸骨,上去便是一裹,然后有序的飞到门外的驴车之上。
不到片刻,满地尸骨就被收殓完毕。
刘师爷如蒙大赦,行了一礼,就带着队伍匆匆离去。
待所有人都走了以后,陈年原地沉默了一下。
这一晚,对他的冲击也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