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沽同样是边境州,却比云方安宁得多。不似云方大半是高原,边沽地势平坦,气候温润。因而这里渔粮丰足,人民富庶,其乐融融。
千秋岭在边沽之北。初春时节,岭南花开,风景正好。
“点破晨露百花香……”顾平望着漫山飞琼,不由得喃喃道。
“百花香尽湿罗裳。”南宫奚随口跟了一句。
“你倒是会接啊……”
“嘿嘿……”南宫奚三步并两步地跳上台阶,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二人沿着山路攀爬了约三五里,终于来到苍星阁的寨门前。他们掏出各自的苍星令向守卫出示,守卫随即放二人进寨,并向阁主通报。
一番接风洗尘后,已到傍晚时分。就要见到阁主,南宫奚竟然紧张起来。
“怎么,嚷嚷了一路就要见到了,反而一脸焦虑?”顾平道。
“怕他不想见我……”南宫奚转来转去,啃起嘴唇上的皮。
没多久,门外传来动静。顾平站起身,南宫奚也驻足恭候。大门打开,走进一个神采奕奕的道人。道人翘起手指捋着须,笑吟吟地看向二人。
“阁主稍感不适,恐今日无法与你们相见了。”
“老……阁主怎么了?”南宫奚关切地问。
“只是疲惫,先睡下了。来坐下说。”道人请他们落座,“你们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曾打招呼。”
“云方的情况不妙。我从瓦勒贡都返回,还没出毗八,就遇袭了。”顾平道。
“遇袭?什么情况?”道人眉头一皱。
南宫奚解释:“在玛布扎,一个毗八刺客用涂了蕈毒的飞刀刺杀氐土哥哥。我们估摸着,十有八九是菌料厂的人干的。”
“哼,也就是菌料厂能干出这种事了。你们怎么没联系参水,让她看看?”
“氐土哥哥中了毒,不能再走高原,我们才想着从边沽绕路。参水在云方,找她倒不如回自家地界来找哥哥你了!”
“现在好了么?让贫道看看伤。”道人向顾平伸出手。
顾平撸起袖子,伤口已结了痂。
道人检查一番:“看起来伤不严重。什么毒,知道么?”
“说是一种会攻心的毒。没有颜色,但是很腥臭,我嘴上沾了一点儿,嘴就麻了。氐土哥哥昏了两天,时而抽搐,时而上吐下泻。”
“嗯。我虽然不如参水会辨毒,可对此毒也颇有耳闻。说它罕见,倒也常见。这种毒不好取,但死于它的人却很多。中了毒之后,浑身痉挛,呼吸衰竭,心脉骤停;死状与高原病很相似。”
“对!是这样没错!对了,氐土哥哥真的有高原病……轸水哥哥给瞧瞧吧?”
“哦?”道人瞟了眼顾平,顾平的眼神却在躲闪。
“没什么大碍,就不麻烦了。”
南宫奚听了这话却不乐意,生怕顾平又搪塞过去。于是故意大声道:“怎么又不治了?之前不是说好的,回贝都让箕水看吗?箕水看得,轸水就看不得了?”
顾平瞪他,却也无奈。只怕再不答应,轸水该不满了。“好吧……”
苍星阁共有箕水、轸水、参水、壁水四位医者。其人各有所长:箕水最擅阴阳调和,轸水最擅针灸通络,参水最擅制毒用毒,壁水最擅种药配药。苍星阁阁主一清居士年事已高,便把轸水留在身边,为自己调理身体。
轸水笑着拈拈须,带顾平进了内室。他给顾平诊脉,越诊表情越凝重。
“来,换右手。”轸水继续搭顾平的右手脉。他眯着眼,似乎在静静感受;又捋了两下须,道:“伸舌头,看看舌苔。”
看过舌苔,轸水撇下嘴,起身在房内踱起步。
“常常胸闷心痛,是不是?”
“是……”
“嗯……”
接下来是良久的沉默。顾平也不敢问,只等着轸水发声。
“啊……”过了好久,轸水才坐回来。“平时在用什么药?”
顾平心下一惊,没想到轸水连自己平时在用药也能看出来。“呃……”
“身上有带着吗?给我看看。”
顾平犹豫。
“对医者隐瞒,受害的可是你自己。”轸水伸手,“拿出来吧,贫道又不吃它,看看就还给你。”
顾平终是解下了腰间的小荷包,从内取出白玉药瓶,将几粒丸药倒在轸水的手心里。轸水揉捏着丸药闻了闻,仔细观察了一阵又闻了闻。
“这是箕水给你开的药?”
“嗯。”
“别吃了。”轸水皱起眉,嫌弃地把丸药拨拉回白玉瓶里。随即拿出纸笔写了张方子,道:“你这不是高原病……要么跟这剂药有关,要么是被蕈毒伤了。你把贫道的方子给箕水,让她看看。唉……这药可不能乱开啊……”
顾平拿过方子,见上面用了些川芎、丹参等活血通经的药,便知自己这是心血不畅的毛病。“好。多谢甄师兄……”
“不必。你还需多调养,早些歇着吧。让亢金过来,贫道有话对他说。”
“嗯。”
一到外间,顾平就把方子捏成一团丢到火盆里去了。南宫奚忙凑上来问情况。
“也没什么大碍。甄师兄叫你进去。”
“叫我?”
“嗯。”
“喔……”
“诶!”顾平叫住他,欲言又止。“唔……没事,去吧。”
进了内室,南宫奚见轸水心事重重的样子,不敢吱声,乖觉地坐到一边。
“你们东方青龙的人,平日里谁跟氐土来往更甚啊?”轸水问。
“也就我吧……氐土哥哥向来很忙,不怎么出宫。凡是出来,基本上都跟我和角木在一处。怎么啦?”
“既然这样……他的病,也有你的一份罪责!”轸水瞪他一眼,“你在他身边,应当时时劝诫他,而不是纵容他。唉……”
“什么……意思?”南宫奚听得云里雾里。
“意思就是……年轻是好事,但俗话说‘万恶淫为首’,不管干什么都要有度。现在为了贪图享乐强行用药,就是对以后寿命的透支!”
“啊?”南宫奚错愕不已,知道轸水定是误会了什么,但又不好作解释。于是只能假意应付道:“是了是了……说得是呢!我……我也劝过,但,但,他不听啊。呃……我再劝劝他,肯定……身体最要紧嘛!”
轸水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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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是顾平和南宫奚大半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夜。甚至到了日上三竿,习惯了寅时半起床的顾平,还窝在厚厚的棉被里睡得深沉——直到南宫奚来叫他。
“哥,马都备好了,就等你上路呢!”
“啊?”顾平惊醒,“阁主呢?不见阁主了?”
“嘻,你看这是谁?”
南宫奚回头,顾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门外透来的光晕下,一个披着斗篷的人影逐渐清晰。那人走进房中,哗地摘掉篷帽。他满头银发,剑眉星目,面如冠玉,没有髭须。虽然年纪不轻,眼神却凌厉清透。
“我跟你们一起上京。”
顾平见到来者瞬间清醒,翻下床来单膝跪拜道:“中央钧天氐土貉拜见阁主!”
“嗯,快去收拾吧。”
“义父怎么想着要上京去?”南宫奚不解。
“我在千秋岭待得太久了。”一清居士拽了拽立领,“也是时候,蹚一蹚武帮会这滩浑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