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风捂着胸口,呼吸间的灼痛让他缓和了很久。“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上官家的人都是这样,不问世事、只顾打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这份冷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哼,哈哈!”这话让卯落泉气愤不已,“如果少爷一开始没把我们几个师兄弟当成工具,也就不会感受到冷漠了。”
云风吃惊地看向他的背影,方才明白他已经知道了幕后计划。“不要告诉我,你是因为武帮会才跟我翻脸。”
“难道说,除了武帮会,少爷还做了更过分的事?”
“你觉得这很过分?就因为我把绝风派名单造假的事抖了出来,让云门‘投机取巧’地夺魁了?这很过分?”
“只有这个吗,少爷?”卯落泉回过身来直面云风,“整个武帮会,都是你设好的局吧?什么武林同盟名门正派,都是专为赌坊设立的吧?”
云风顿时哑了口。
“枉我闯荡江湖这么多年,竟连这个也没看出。还傻傻地以为,夺魁凭的是武功,是自己的本事。现在看来,能不能夺魁,原来是少爷一句话的事……”
云风咬咬牙,反驳道:“所以呢?我亏待你们了?你心心念念的魁首,是不是给你了?”
“毫无意义的魁首,要它何用?你早说是为了赚钱,我也就能清清白白,不蹚这个浑水了!”
“好哇,子霈……你讲的风凉话,我爱听!”云风喘着粗气,“你只怨我利用了你,可你在上官家这么多年,为上官家做过多少事?是,我是为了赚钱。但什么时候赚钱也是一件可耻的事了?咱们不能只想着住空中楼阁吧,没有钱,我怎么养活你们?”
“我们又不是不能走镖,一定要以这样的方式来赚钱吗?”
“走镖?哈哈,我的子霈,你真是讲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云风苦笑着连连摇头,“你可知道你们小时候在白月山,为什么不到立冬,伯父就不让烧炕吗?”
“为什么?”
“如果我说,是因为买不起火炭,你信吗?”
“怎么可能?”
“不信吧?现在说出这话来,谁都不信。上明国第一镖局的总镖头家里,竟然连火炭都烧不起,匪夷所思啊!但我是真真切切经历过的,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伯父把镖局交给我的时候,镖局只剩下一个柴房没有抵押出去了。他老人家醉心武学,根本不在意镖局死活。可镖局不是他一个人的,镖局是整个上官家几代的基业!他抵押房产换来银子,买下了那个破山头隐居,却把负债累累的镖局扔给侄子……”云风眼角滑落一滴泪水,“你责怪我为什么在莲馨投湖的那晚不回去看她是吧……我对不起她,真的对不起她。那天晚上我叫上幽兰去陪贝都来的官老爷吃酒,这是镖局最后的救命稻草。饭桌上听到莲馨出事,我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但是我咬紧牙关逼迫自己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因为要是没伺候好这位官老爷,出事的就是整个上官家!那是镖局最黑暗的一段时间,咱们差点就要被抓起来,被官卖,被流放!镖局欠的银子,远超你的想象。甚至当时每走一趟镖,我都要算一下收入和支出。太小的镖我们根本走不起,喂马的钱都不够!而莲馨,怎么会理解这些呢?她眼里只有她的图纸,她的剑;就连怀孕也百般不乐意,甚至找大夫讨了一副打胎药来!她觉得孩子会成为她的负担,会阻挠她的锻剑事业!那是我唯一一次动手打她……我的心也痛啊……”云风肩膀一耸一耸,哭得那样伤心。他用绢帕拭去泪水,又不住地咳嗽起来。
“如果镖局的情况那么艰难,你为什么不给二姑娘说?我想她一定会理解的……”
“不……她不理解我,就像你不理解我一样。镖局为什么要去办武帮会而不是老老实实运镖?镖局这几年重振威名,你以为是靠运镖运的?你知道运一趟镖能净赚多少吗?”
“好像我运过最长的一趟乙等镖,来回走了半个月,收了雇主五两银子。”
“还行,你还能记得……我给你算笔账:如果住在镇武驿馆以外的地方,按照乙等客房的标准,一个晚上要二百文,十天就是二两。吃饭,一日三餐一百五十文,十天就是一两五。租马车,一天五十文,十天五钱。不算别的花销,光这些成本就四两了。姑且算你净赚一两。可是一两银子能干嘛?十年前你十六七岁,正在龙虎林习武。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当时贝都寄来的账本上,每个月都要给你划将近十两银子。那年过年,你说不回来了,要在龙虎林研究武学。我便跟车贵说,穷家富路,不能让你在外面过不好年,让他多给你划了十两。可这十两是怎么来的?我也不嫌丢脸,现在告诉你:那是我跟幽兰借来的。我,堂堂上官家的三少爷,落魄到要跟卖唱的风尘女子,借钱!有谁理解过我?我他娘的做了这么多,是为了自己吗!是为了谁!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受益者,但是到头来却都在指责我!子旷和夜雪两个吃里扒外的,还在最关键的时候拆我的台!话说回来,如果不是他们给我摆了一道,我也不会在武帮会上动心思了……”云风顺顺气,“那么,到现在,你还觉得我利用你赚钱是可耻的事吗?”
“我不是反对你赚钱……只是,镖局有难处你应该告诉我们,我们一起想办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走上一条歪路……”
“那我要是说了,能救镖局的方法只有操控盘口这一种,你会跟我一起干吗?不会!我了解你!所以我不会告诉你的。再说,我瞒着你,你就不是知情人。即使这件事出了岔子,责任也不会摊到你头上。不瞒你说,武帮会之后考功郎中的确来调查过。那时你去了漠北,不知道这档子事。多亏林知府从中周旋,才没让文郎中查出什么。皇上前些日子还赏赐了子旷,让他下一届好好办。”
竟然连皇上都在褒奖,卯落泉也无话可说。他垂下眼帘,陷入沉思。
“子霈……你怎么打算?我现在很需要你,你别再到处乱跑了……”
卯落泉心乱如麻。“这些事太复杂了,我一时半会消化不了。也许,我一个人去江湖上散散心,慢慢地就能理解了吧。”
云风深知卯落泉的脾性,明白劝他是劝不动的,只能妥协。“唉……去吧,去吧。这样也好。莲馨说得对,上官家不会有千里马和君子剑。我毁了她,可不能再毁了你。去吧,去做千里马,去做君子剑吧……”
卯落泉捏了捏拳头,只觉胸口又酸又涩,说不出的难受。他抬手向云风抱拳,道出一声“保重”,转身便离开了。
云风怔怔地盯着房门,感觉自己肚里的一切都被抽空了。“‘金山堆眼前,人命不关天。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良心没了,空空的肚儿拿甚么填?’真是,真是一出好戏啊……”他垂下头来,扒拉着自己的胸膛。“弄花,弄花!”
“哎!少爷!”弄花闻讯赶来。
“去……去在府门口,挂个白灯笼……”
“这是?”
“我养了一群白眼狼,关键的时候一个都靠不住,只有凛儿是我唯一的至亲……只要凛儿能回来,就算他们要我的命,我也给他们!”